薑悟開口:“要打多少?” “打到哀家消氣為止!” 薑悟想了想,又問:“怎樣才算消氣?” “……”太皇太後被他問住,板臉道:“怎麽,皇帝要為他求情?” “萬事萬物皆有盡頭,這行刑,自然也得有個盡頭。” “那便五十仗!” 薑悟沒有再說話。 整個行刑的過程,他一直在看殷無執。 他的臉色很白,並且越來越白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一開始,手隻是垂在身前,然後也許是因為撐不住了,隨著脊椎彎下去,他的手臂重重撐在了地上,並且不受控製地曲起。 冷汗從額頭滑落鼻尖,滴落在地麵。 殷無執,很痛苦。 他轉過臉來看薑悟了。 薑悟偏了偏頭,依舊專注地望著他。 殷無執扯了一下嘴角,用口型對他說:我,沒,事。 薑悟:“?” “四十八,四十九……” 報數的太監盡職盡責:“五十。” 行刑太監放下刑仗,跪地行禮:“回太皇太後,行刑完畢。” 殷無執撐在地上的手臂徹底一軟,直接趴了下去。 太皇太後臉上劃過一抹慌亂,文太後立刻道:“穀太醫,快看看他!” 殷無執很快被抬了下去處理傷勢,文太後和太皇太後不約而同地來看薑悟,後者神色始終沒有任何波折,並沒有因為自己喜歡的人受傷而露出半分倉皇無措。 兩人對視了一眼,太皇太後拿著拐杖來到他麵前,對他道:“日後,再有如此荒謬之事,哀家還要拿殷世子問罪!” 如果是這樣的話,殷無執是會恨他,還是恨別人呢? 薑悟隻是思考著,沒有說話。 像一個無情無欲的死物。 太皇太後眉心跳了一下,嘴唇微微發抖,頭也不回地從他麵前走了出去,文太後想說什麽,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追上了太皇太後的身影。 “母後……” 一直到走出太極殿,太皇太後才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現在,像個什麽樣子,他分明,就是根木頭!哀家打殷戍,那不是他心尖子麽?他竟一聲不吭!” “悟兒一定會好的。” “先帝糊塗,糊塗啊……” 太極殿徹底安靜了下來。 穀晏為殷無執處理好了傷勢,走出屏風後向薑悟行禮:“陛下不用擔心,殿下傷勢應當無礙,隻是因為體力不支加上受了重刑,養段時間就會好了。” “嗯。” “微臣告退。” 薑悟靜靜地坐著,沒有理他。 穀晏離開之後,齊瀚渺來到薑悟跟前,試探地問:“陛下,要不要吃點東西?” 薑悟感受了一下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便道:“蛋羹。” 齊瀚渺喂他吃了飯,薑悟坐在桌前沒有動,他看上去像是在想什麽,又好像隻是單純的坐著而已。 天色越來越暗,又一道身影來到他跟前。 “陛下。”是十六:“已經亥時了,可要上床休息?” “嗯。”他的確坐累了。 十六將他抱了起來,頓了頓,又問:“陛下,要不要去看看殷世子?”第31章 第31章 如果薑悟的喜好也算是喜好的話,那麽午夜必然是他來到這具軀體裏麵,排名第一喜歡的。 因為可以理所當然地睡覺。 除非特殊情況,天隻要暗下來,薑悟就會讓底下人搬自己上床,不給任何人逼他幹活的機會。 今日算是個意外。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殷世子?” 十六問這句話的時候,薑悟其實也在想殷無執的事情,應該是關於殷無執的事情。 當初他宣殷無執進宮,把皇祖母氣的夠嗆,不斷從各個方麵給他分析利弊,唯恐他的所作所為會惹怒定南王,威脅到他的皇位。 可為何今日她打殷無執,居然比自己還要毫不留情。 他都沒把殷無執打暈過去過。 文太後不是殷無執的姨母嗎?為何不開口阻止。 “陛下?” “穀太醫說他無事。” “……不看看麽?” “為何要看?” “因為世子受傷了。”十六耐心地說:“為了陛下受傷的。” “朕去看了,他便會好了麽?” “……”好像是這個理。 十六默默把他送到了龍榻上,為他掖好被子拉上床幃。 眼前一片昏暗,這種昏暗的環境也是薑悟喜歡的,最好隻有他一個人,讓他可以沉浸式放空。 他閉上了眼睛,思緒卻並未隨之飄遠,而是轉出太極殿,落在了附近的殷無執身上。 今天的事情,殷無執是會恨他,還是恨皇祖母呢?這算是拉到仇恨了麽? 將近子時的時候,文太後來到了偏殿小房,殷無執還在昏迷,身側是齊瀚渺在照顧。 “太後。” 文太後示意他輕聲,徐徐來到了床邊坐下,望著少年蒼白的麵容,道:“太醫怎麽說?” “主要還是因為體力透支,太醫讓多休息。” 文太後歎了口氣,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倏地一凝,停在他的眼角。 就是這檔的功夫,殷無執睫毛抖了抖。 意識剛剛恢複的一瞬間,他嗅到了淡淡桂花的香味,迷蒙間仿佛看到薑悟正坐在床頭。 陛下,居然不犯懶了麽? 眼前的人影逐漸清晰,文太後的聲音傳來:“阿執,你怎麽樣?” 殷無執徹底張開眼睛,第一反應便是朝身旁看了看,薑悟不在,所謂的桂花香,是從他枕下壓著的香膏裏傳來的。 “阿執?”文太後一臉憂心:“太皇太後隻是為了看陛下的反應,提前跟行刑太監說過,下手的時候要看上去狠,打在身上不能重了,他們皆是訓練有素之人,應當不會出錯。” 殷無執徹底回神,頓時撐身,文太後一把將他按住:“你若是不舒服,還是躺著吧。” “謝太後關心。”殷無執不太習慣在別人麵前躺著,多多少少有些失儀之過,他靠著床頭坐起身,道:“微臣無事,隻是體力透支罷了。” 從第一仗落在身上,他便發現了太皇太後的用意,確如文太後所言,隻是看上去狠,不能說不痛不癢,畢竟頻繁對著任何地方的皮膚拍上五十下,也都會泛紅浮腫,但要說那是用刑,委實是有些誇張了。 否則以他當時完全透支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撐過五十仗。 當時那麽多人在看著,薑悟也在看,他不可能揭穿此事。 更何況,他心裏清楚,當時薑悟已經鬆口答應從屋頂下來,是他自己明知體力透支還要逞強,結果害得天子從屋頂摔下,太皇太後便是真打他五十仗,也是活該。 文太後稍微放下心來,道:“你沒事就好,其實我這麽晚過來,也是想留給陛下來探望的時間。” 殷無執眸色微動,卻見文太後微微搖頭:“沒想到,他連你受傷都不在意。” 怎麽可能不在意,他挨打的時候,薑悟一直在盯著他看,眼睛都未眨一下。 殷無執為薑悟分辨:“太晚了,陛下應當是又開始犯困,我這又不是什麽大傷。” “今日虧得陛下暗衛和仇首領在,否則你必得摔斷一根骨頭。”文太後想起來都有些後怕,道:“陛下如今與以前不同,若是有什麽怪異要求,你大可拒絕,不必為了哄他開心真的去做。” “臣也是……為了盡早套出姚太後的話。” 文太後於心不忍,道:“不管怎樣,都委屈你了……若是你實在為難,便告訴姨母,我尋個機會,送你出宮。”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臣不會半途而廢。” 文太後讚許地點了點頭,殷無執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某處,下意識道:“臣臉上,可是有什麽東西?” “好像……”文太後緩緩伸手,殷無執僵坐著,感覺柔軟的指腹擦過左側眼角,便自己拿袖子蹭了一下,道:“怎麽了?” “沒,也許是哀家眼花了。”文太後收手,準備離開之前,又來叮囑他:“既然受了重傷,就得有重傷的樣子。” 這是讓他裝病,殷無執下意識拒絕:“陛下需要臣照顧。” “他身邊那麽多人,不缺你一個。”文太後道:“好好養著吧,這五十仗落在身上,沒有十天半個月隻怕是下不了床的。” “……”殷無執覺得最多三日,他就能生龍活虎。 太皇太後此舉明顯打亂了薑悟的計劃,他一直思考到淩晨才迷迷瞪瞪地睡過去,雖然最終也沒得出什麽結論。 想太多的下場就是第二天睡的更久了,哪怕是被饑餓喚醒時,還是明顯感覺沒有睡夠。 眼睛酸脹,努力睜到最大,還是好像看不清楚東西似的。頭重腳輕,雖然薑悟平時就覺得身體很重不願走路,但這一刻,明顯比往日還要重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