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廳裏登時就熱鬧起來。


    南姨娘率先衝到二爺跟前:“二爺你總算是來了,你若是再不來,奴家就要被打死了。”


    我打了個哆嗦,南姨娘的聲音甜得發膩,我得好好學學,以後興許有用得上的時候。


    李姨娘不甘示弱,緊隨其後:“二爺可別叫她哄了去!方才明明是她先罵人,我辯駁了幾句,她竟然叫多福那小蹄子撕我的嘴,二爺評評理,這還有王法嗎!”


    “是你的丫頭先動手的!”南姨娘伏在二爺懷中,就好似有了靠山,兩彎柳葉眉一豎,頗有上陣殺敵的女將軍風範,“你口口聲聲說我是舞姬,這哪裏是在羞辱我,分明是在羞辱二爺,二爺,你可得為我做主啊!”


    “你不也罵我是通房丫頭爬上二爺的炕嗎!怎的,就許你罵我,不能我罵你!你……你還罵我和辛夷是王八!二爺,我和辛夷要是兩隻大王八,那你和我們睡在一個炕頭上,豈不是也是一隻王八!”


    “好了!”


    二爺終於忍不下去了。


    他順手把南姨娘推出去,緊接著虎著臉訓斥李姨娘:“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我早就叫你多讀幾本書,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怕是還隻會讀三字經!”


    李姨娘撅著嘴嘟囔:“我早就讀完三字經了,前年就開始讀百家姓了。”


    二爺撫額長歎:“罷了罷了,跟你是說不通的。”


    他一轉眼瞥到我,立刻沉下臉:“昨兒個叫你好生待在香雪海,你怎的跑出來了?快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我即刻叫人送你去莊子上。”


    我愣住了。


    原來我等了一夜,等來的卻是這個結果。


    心裏那塊大石頭“咚”的一聲落地,手心霎時就被冷汗濡濕,哆嗦著想摸一條帕子,卻半天沒摸著。


    李姨娘把自己的帕子塞給我,又扶我坐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對她道謝,隻看見她對二爺說著什麽。


    她的聲音既遠又近,好似過了幾億年,才傳到我的耳朵裏。


    “二爺,怎的忽地要把人送到莊子上?可有個說法?”


    我掐了自己一把,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明明離了府,去莊子上住,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啊,怎麽臨到這一天,我卻沒來由地心慌呢?


    我真是沒出息。


    李忠匆匆走進來,附在二爺耳邊說了句什麽,二爺便看了我一眼。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我看了半天,也沒看懂他在說什麽,隻看到他跟著李忠出去了。


    那一角寶藍色直綴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很快就轉過照壁,消失不見。


    男人真是無情,身上還穿著我做的衣裳,嘴上卻說著將我打發到莊子上。


    若有以後,我再也不會給他做衣裳了,白瞎了這一身好料子。


    暗暗罵了二爺一頓,我又漸漸找回了聽覺。


    “妹妹可別嚇唬我,”李姨娘握著我的手,一直盯著我,“你莫要怕,我跟二爺說了情,二爺許你去見了奶奶再出府,一會兒見了奶奶,你可一定要多求求奶奶,你原就是奶奶身邊的人,奶奶疼你,必定會把你留下來。”


    我慘然一笑。


    二奶奶怎會願意我留下來呢?


    她巴不得我趕緊走,好騰出地方來,不拘是嬌鸞還是春蘭頂了我的位置,都比我好拿捏。


    事已至此,我再表現得惶恐慌張,隻會叫人瞧不起,還不如灑脫一些。


    隻要我手裏有錢,去哪兒不能過上好日子。


    二爺還指著我畫那戰船的圖呢,這回出了府,每畫一張圖,我都得跟他要一份錢。


    錢,才是我最大的底氣。


    我定了定心神,反過來安慰李姨娘:“姐姐莫要為我擔心,去莊子上住也沒什麽不好的,反倒是姐姐,以後在府裏可千萬要記得謹言慎行。”


    我又朝寶珠努了努嘴:“二爺說如何罰寶珠了麽?”


    “人留下了,高媽媽那個老貨還想拿奶奶壓我……”


    她還沒說完,二爺又回來了。


    南姨娘趕緊迎上去,二爺卻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徑直往屋裏去。


    不一會兒,屋裏就傳來一聲哭喊。


    緊接著,高媽媽和錢媽媽都跑出來,兩個人臉上都很慌張,一個喊著去請大夫來,一個叫著馬上備車回張家去。


    我們幾個坐在小花廳中麵麵相覷,不知道屋裏到底發生了何事,便都不好起身去屋中給二奶奶請安,也不好不打一聲招呼就走。


    就這麽幹坐著也不像樣。


    李姨娘朝著寶珠使了個眼色,寶珠便悄悄退出去,大概是去找人打聽了。


    衛可心也沒閑著,她身邊的石斛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去的,反正沒瞧見人影。


    隻有南姨娘老神在在地坐著,伸著她的那雙手對著日頭瞧。


    “你們成日家待在府裏,哪知道外頭的事呢,”她吹了吹自己的手,纖纖玉手上的蔻丹約莫是才染過的,紅得耀眼,“我前兒個出去吃茶,就聽人說起過,張家大爺沒了。”


    我一驚,張會安竟然沒了?怪不得張家六爺會這麽早就回來呢。


    “原來如此,”李姨娘湊過來道,“方才李管事說,張家六爺等在前頭,找二爺有急事,想來就是這件事了。”


    那日張六爺就是來府中跟張太太和二奶奶說這件事的吧?


    隻不過聽我說了一句二奶奶不大好,就又半道回去了,大概是打聽著二爺回了府,才敢再次上門。


    張老爺可真是把事情做絕了,長子身亡,他竟不叫人早早來把張太太接回去,隻派了個沒成親的六爺來說一聲。


    估摸著,張老爺根本就沒想為張會安辦喪事,不然,怎會任由六爺拖了幾日才來說?


    須臾間,又見蜀葵衝出來,揪著一個小丫頭,哭著打了她兩下:“一個個都作死呢!還不快去瞧瞧大夫什麽時候來!奶奶要不好了!”


    她還沒哭完,牡丹也衝出來叫人:“大夫呢!大夫呢!奶奶見紅了!”


    被蜀葵打的那個小丫頭哭著道:“錢媽媽去叫人了,先前親家太太帶了個大夫來,現今人就在客院裏住著,一叫就來的,姐姐怎的也不問清楚就打人……”


    “呸!”蜀葵一口濃痰啐在那小丫頭臉上,“你還委屈上了!奶奶現如今在屋裏躺著,你倒有功夫跟我掰扯這些!奶奶若是有個萬一,你還有好果子吃?”


    院子裏鬧得正凶,錢媽媽就領著個人慌慌張張闖進來。


    想必便是那個大夫了。


    “咦?”李姨娘忽然奇道,“這個大夫,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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