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死人能開口說話嗎?


    二爺不等我問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官場如戰場,我既然給你起了號,又帶你在那些老大人們麵前亮了相,此後你便等於是半隻腳踏進了官場,與人說話時,要千萬小心,莫要再被周子瑜這等人哄騙了去。”


    我惶恐不安:“二爺,女子幹政,本就不合規矩,我可沒聽說過哪家大人的女眷有踏進官場的。”


    “你怕什麽?”


    二爺嗤笑兩聲。


    “你讀的書也不少,難道未曾聽說過前朝梁紅玉擂鼓戰金山?再遠一些的,則天皇帝臨朝稱製啟用女官,鄧皇後垂範後世,設立中大人,引得班昭等一眾才女大放異彩,你若是連這些都沒聽說過,那你就白認得字,白讀過書了。”


    我咬了咬唇,以為二爺是在試探我,就越發惶恐:“二爺莫要與我說笑,我哪裏能與則天皇帝等人比呢?”


    “怎麽就比不得?她們也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又不比她們少一隻眼睛多一條腿的,難不成就不如她們了?”


    二爺長歎一口氣。


    “辛夷,我一直以為,若不是你的出身實在不好,我是配不上你的。”


    二爺吃錯藥了嗎?


    好端端說這麽多意識超前的話,快把我嚇死了。


    我伸出手在二爺跟前晃了晃:“先秦淑女步?”


    二爺蹙眉:“什麽亂七八糟的!你的病是不是還沒好?”


    我大舒一口氣,還好,二爺沒蹦出一句“步步有態度”,不然,我會以為二爺是我的穿越同仁。


    二爺凶了我一句,又溫和地捏了捏我的臉:“跟我說新麥飯配麥黃蟹蟹籽的,是個錦衣衛,他老家也是登州府。”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他奉命潛伏於我身側,監視李家軍,監視我李昭,可我這個人,最恨身邊有不忠心的,所以哪怕他與我處成了兄弟,最終還是做了我劍下魂。”


    我抬眸看向二爺,不明白他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他也並不想向我解釋,好似隻是平白無故跟我說這些話一樣。


    我一路沉默,任由二爺拉著我,穿過金黃色麥浪,走進小仙村最邊上的一處民居。


    李忠帶著一小隊親衛守在門口,見到我們,他們齊刷刷地行禮。


    二爺朝李忠伸手,李忠立刻取下腰間匕首,雙手奉於我跟前。


    “殺紫菀的刺客就在裏頭,”二爺朝院子裏點頭,“你不是要為紫菀報仇麽?去吧,我等你。”


    手中匕首有如千斤重,我差點拿不住。


    “二爺……”


    “怎麽,怕了?”


    我以為二爺會嘲笑我,可他並沒有。


    他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去吧,我就在外麵等你。”


    我沒殺過人。


    端午節被追殺之時,我逞著一時氣憤,提刀想把那個刺客千刀萬剮,可我連刀都提不起來,還不如李姨娘。


    現在過了當時那個勁兒,再叫我殺人,我哪裏敢啊。


    這民居像是許久未曾有人住過,小院裏雜草叢生,到處都亂糟糟的。


    一個瘦骨嶙峋的人蜷縮在地上,他已經沒有了胳膊,雙腳雙腿都以一種十分奇怪的角度彎曲著,好似被人折斷了,擺成了個w形。


    血腥味混著屎尿的腥臭味兒,直往我鼻孔裏鑽。


    我“哇”的一聲,吐了那人一身。


    “嗬……”


    那人終於有了動靜。


    他嗓子裏發出嗬嗬之聲,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呻吟。


    “是你呀……”


    他吃力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無力地躺了下去。


    他認得我,可我已經完全不認得他了。


    就連記憶中那惡心的一嘴大黃牙,也被拔得一顆不剩。


    “李昭……是個爺們兒……”


    因為沒了牙,男人說話很模糊,十句裏我能聽清三四句。


    “為了一個騷娘們兒……嗬嗬……他……他竟敢和將軍作對……不要命了……”


    我走近了幾步,蹲在他跟前:“什麽將軍?”


    男人盯著我瞧了兩眼:“小娘們兒,你可真騷啊,爺爺要死了,你……你親爺爺一口……”


    “呸!”


    我站起來,一腳踏在男人的臉上。


    可惜了我這一雙繡花鞋,鞋底沾了這男人的血,就臭不可聞,肯定是不能要了。


    我索性就脫下鞋子,照著男人的臉,左右開弓,抽了十幾下。


    “我問你話呢!什麽將軍!我家大人到底做什麽去了!”


    “嗬嗬……”


    男人已經無力呼痛,隻能發出這種類似破舊老風扇轉動的聲音。


    “建威將軍……他……他帶我去找將軍……跟將軍要了我的命……”


    “你是建威將軍的人?”


    建威將軍瘋了!


    便是再看不慣二爺,也不能暗中派刺客糟蹋二爺的妾室,這不是存心羞辱二爺嗎?


    仗著宮中有貴妃撐腰,就無法無天,難道就不怕事後清算麽!


    聖上已老,貴妃雖盛寵,膝下卻無子嗣,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前路暗淡。


    隻要武安侯府熬過去,又押對了寶,就不愁沒有東山再起之時。


    建威將軍這個草包,不知收斂,反倒變本加厲,屢屢犯蠢,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二爺這次也糊塗了。


    他一向隱忍克製,哪怕建威將軍把自己用過的女人送給二爺做姨娘,又派了趙有財全家來做眼線,二爺都不曾當麵發作。


    這回卻直接壓著刺客去找建威將軍,挑明了此事,建威將軍焉能不惱?


    怕是以後越發要為難二爺了。


    我隻穿著羅襪,不好出門去,就隔著門喊了一聲二爺。


    又趕緊藏在門後,等二爺進來,就示意他關上門。


    “我的鞋子髒了,”我指了指地上那雙繡花鞋,“我拿來打他的臉,嫌惡心,不想穿了,煩勞二爺再給我找一雙鞋子來。”


    二爺彎腰將鞋子拾起來,撕下衣襟包好,揣進了懷中。


    見我麵露嫌棄之意,他就淡淡笑了笑:“一會兒我會把這雙鞋子燒了,連同我身上這一身衣裳一塊,都燒個幹淨。”


    我這才放心:“二爺,你動手吧。”


    我下不去手,但我又真的很想把這個刺客碎屍萬段,那就隻能勞煩二爺動手了。


    “好,我會叫人將他放置在紫菀墳前,讓他給紫菀賠罪。”


    我趕緊擺手:“可千萬別!我家紫菀嫌他髒!”


    二爺挑眉:“李忠!”


    李忠應聲而入,我立馬藏在二爺身後。


    “把他剁碎了,扔進海裏喂魚!再把另外二人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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