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裏珠光寶氣,有一對金手釧,一對白玉鐲子,一對絞絲銀鐲子,另有金簪兩支,銀簪數支,金耳墜銀耳墜各五對,瑪瑙和青金石戒指數隻。


    樣式雖然都過時了,可都保養得很好。


    匣子分上下兩層,下層整整齊齊擺放著幾個銀錠子。


    我估算了一下,這幾錠銀子大約能有二十兩。


    怪不得這個妝匣這麽沉呢。


    二爺的臉色沉了下來:“榮娘,是否太過了些?你雖喜歡她,可也別太嬌慣她,養得她胃口大了,哪一天欺到你的頭上來。”


    二奶奶嬌滴滴地笑:“怎麽會呢?我待她這般好,她怎會忍心欺我?”


    二爺歎口氣:“你總是把人想得這樣好,怎知人心險惡,登州府倒還好,等將來回了京城,榮娘,我擔心你吃虧。”


    我心內冷笑。


    二爺真是個大傻子,在戰場上威風凜凜,單槍匹馬直擊敵軍,於萬軍中取下敵軍將領首級,令敵軍聞風喪膽。


    可到了內宅之中,卻被二奶奶哄得團團轉。


    英雄難過美人關,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蠢貨,”二爺又叫我,“還不趕緊謝過你們奶奶!日後要盡心盡力服侍二奶奶,若叫我知道你敢對二奶奶有半分不敬,我可饒不了你!”


    我雙腿一軟,跪在二奶奶炕前,又給二奶奶磕了幾個頭,喜滋滋地道:“奴婢就知道二奶奶心疼奴婢,給了奴婢好些銀子,這些錢足夠奴婢花用好久了。”


    二爺又愣住了,大概是沒見過像我這麽直白的丫頭。


    “這丫頭喜歡錢?”


    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誰不喜歡錢呢?


    說不喜歡錢的人,都虛偽至極。


    “她家裏窮,把她養成了個愛財的性子,哪怕在我身邊養了十年,也還是喜歡這些東西,才跟著我嫁過來時,還因為錢跟她爹娘吵了一架呢。”


    二奶奶笑著將我的醜事說給二爺聽。


    進了李家一個月,我爹就領著我兩個哥哥上門要錢。


    跟他們親近的嬤嬤沒跟來,我又是二奶奶身邊得用的丫頭,後門上的婆子媳婦都要給我幾分麵子。


    我說不許把人放進來,就沒人給他們好臉色。


    他們吃了兩次虧,就不敢再上門。


    不過是一件小事,我沒跟二奶奶說,二奶奶竟然也知道。


    可見在這座府邸,隻要二奶奶想知道,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二爺看我的神色越發不喜:“果然是個沒腦子的蠢貨,榮娘你可要好好敲打她,莫叫這眼皮子淺的東西做出上不得台麵的事來。”


    我成了夫妻二人取笑的玩意兒,可我渾不在意。


    二爺成天忙著登州衛的事,內宅之中,完全是二奶奶做主。


    在這裏,我的主子從來都是二奶奶,而不是二爺。


    春蘭送我出正房,在正房門口,就在人來人往的夾道上,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生了一副狐媚子的臉,天生下賤!故意往主子跟前湊,好叫二爺多看你幾眼,奶奶性子好,我眼裏可容不下沙子!再敢湊到二爺身前,我就扒了你的衣裳,打得你下不來床!”


    我捧著妝匣,唯唯諾諾,哄得春蘭消了氣,才慌慌張張地回了浮翠居。


    關上門,把翠喜和紅英都關在門外頭,我紮進被子裏,摸著自己紅腫的臉,握緊了拳頭。


    我怕二奶奶,她為人再如何虛偽,也是我的主子,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生死。


    可這並不意味著,我要甘願受春蘭的欺負。


    都是丫頭,憑什麽我要忍著?


    春蘭和我一樣,都是從外頭買進來的,她命比我好,沒有趴在她身上吸血的爹娘,一進了張家,就認了張太太身邊得臉的媽媽做幹娘。


    也正因此,她打小兒就瞧不起我們這幾個丫頭,在我們跟前趾高氣揚,好似個副小姐一般。


    從前我也是二奶奶身邊的大丫鬟,她雖看不慣我,卻也隻是嘴上罵幾句。


    如今我成了姨娘,好歹也是半個主子,她卻動手打起我來了。


    這個氣,我忍不下。


    入夜時分,我終於打開了房門。


    翠喜紅英隻以為我哭了半晌,卻不知道我是昏睡到現在。


    這一天下來,應付姨娘和主子們,我已經是心力交瘁,不多睡會兒怎麽行呢。


    紅英服侍我用飯,飯已經冷了,菜上都結了油花兒,看著就叫人惡心。


    翠喜忙說去廚房另要幾個菜,她伸出手,眼巴巴地等著我掏銀子,我卻無動於衷。


    “咱們茶房裏有個小銚子,把菜都倒進去熱一熱,做個大雜燴,湊合著吃吧。”


    翠喜麵露不屑:“姨娘是主子,怎好吃這樣的菜?”


    我嚇得趕緊擺手:“我可不是主子,你不要瞎說,這樣的菜已經挺好了。”


    小蹄子想哄得我飄上天,我才不會如她所願。


    吃大雜燴沒什麽不好。


    作為社畜,我吃過地溝油做的火鍋,吃過老鼠肉做的澱粉腸,喝過三聚氰胺奶,區區大雜燴,又算得了什麽。


    可她們倆總要找借口出去報信。


    我慢悠悠地吃完了大雜燴,瞅著各處要閂門落鎖了,才擠出兩滴淚,求翠喜去廚房瞧瞧還有沒有熱水,我想洗把臉。


    翠喜歡天喜地地去了。


    紅英收拾了碗筷,推門而入,見我正盤腿坐著數錢,便是一愣,不知道要不要退出去。


    我招手叫她進來,讓她和我一塊數。


    我愛錢,也從不掩飾這一點。


    我做人行事坦坦蕩蕩,把自己袒露在二奶奶眼前,她才會對我放心。


    錢沒數完,高媽媽又登門了。


    跟在她身後的是翠喜,說是去廚房要水,可翠喜手上卻空空蕩蕩。


    我不在意,這本來就是個借口。


    她們欺負我傻,連破綻都懶得掩飾,我也很自覺地不提。


    “辛姨娘受了委屈,奶奶都知道,”高媽媽是來替春蘭賠不是的,“奶奶已經說過春蘭了,辛姨娘可別放在心上。”


    我忙搖頭:“是我蠢笨,明明看見二爺來了,我卻傻乎乎地站在屋裏,不知道躲出去,春蘭姐姐教訓我是應該的。”


    我低頭,從二奶奶給我的妝匣裏,扣扣索索摸出一對金手釧,想了想,又換成一對白玉手鐲,含著淚塞到高媽媽手裏。


    “媽媽幫我捎給春蘭姐姐,就當是我給春蘭姐姐賠不是了。”


    高媽媽笑了,將鐲子重新放回妝匣裏收好。


    “這是奶奶賞給姨娘的,姨娘收好就是,給別人,豈不是糟蹋了奶奶的心意?”


    我送高媽媽出了浮翠居,又叫翠喜打著燈籠送高媽媽一程。


    想必高媽媽有好多話要囑咐翠喜呢。


    翠喜回來之後,和紅英嘀咕了一陣,我隻當沒看見。


    第二日起床,她們二人對我好似親熱了一些。


    我換上二奶奶賞賜的衣裳,戴著二奶奶賞賜的首飾,喜氣洋洋地去給二奶奶請安。


    幾個姨娘早就來了,見到我,南姨娘便哼了一聲:“二爺昨晚又不在你房裏,怎的這麽晚才來?才被抬成姨娘,就這般張狂,以後有你受的!”


    我揉了揉眼睛,讓雙眼看起來更紅,好似哭過的樣子:“昨兒個睡晚了,所以起來得遲了,奶奶會不會怪我?”


    進了門,我就跪在二奶奶身前,戰戰兢兢地請罪。


    二奶奶仔細看了看我那有些紅腫的臉頰,和微紅的雙眼,歎了口氣,叫我起來。


    “辛妹妹的臉是怎麽了?”李姨娘嚷起來,“莫不是叫人打了吧?”


    我眨了眨眼,這個李姨娘怎麽就見不得我好呢?


    二奶奶一直盯著我,我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揚起臉給李姨娘看:“我粗粗笨笨的,伺候了二爺,心裏惶恐,夜裏睡不著,起夜時候自己磕的。”


    二奶奶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


    她把幾個姨娘打發走,單單留下我一人。


    “辛夷,你也太過小心了一些,留下來陪我用飯吧,一會兒我還有事要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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