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個寒戰,趕緊笑著迎上去:“一大早的,二爺怎麽來了?可用過飯了?”


    二爺有晨起練槍的習慣,一套槍法練下來,縱使寒冬臘月,二爺的額上也盡是汗水。


    我忙吩咐紫菀打來熱水,親自服侍二爺擦身,又趕著給二爺換上幹淨的裏衣。


    二爺在我這裏不過就是過夜,我是他的玩意兒,他玩兒一晚上鬆快鬆快,並不會把心思留在這裏。


    二奶奶是他的妻,他終究還是敬重二奶奶,因此我這裏並沒有二爺的衣裳。


    其餘幾個姨娘那裏有沒有,我不知道。


    但有一次,二爺在南姨娘那裏過了夜,第二日出來時,換了一身新衣裳,二奶奶得知後,氣得砸了一整套汝窯的茶具。


    我謹守本分,不敢在屋裏留或者要二爺的外裳,但我好歹是伺候二爺的人,除了床上那點事之外,該盡的責任,我還是會做好,否則,我怕配不上我每個月的月例銀子。


    這套裏衣就是我給二爺做的。


    上頭並沒有什麽繡樣,卻是用的先前二奶奶賞下的好料子做的。


    一匹布,做了兩套裏衣,我隻留下點布頭,想著積攢多了,做點什麽東西,其餘的全給二爺做裏衣了。


    二爺穿著很舒服,誇了我一句,就坐在桌邊,喊我一道用飯。


    這一頓飯,我隻喝了一碗粥,吃了半碗蛋羹,一個蟹黃包子,剩下的都進了二爺的肚子,也不知道剩下點,我還想分給紫萱紫菀嚐嚐呢。


    二爺不懂看人臉色,他吃完了就問我吃飽了沒,好不好吃。


    我當然頻頻點頭,同時還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多謝二爺惦記著我,昨兒個二爺生氣走了,我這心裏好慌啊,生怕二爺從此以後再不來了。”


    “你還有臉說!”


    二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我剛吃下肚子的蟹黃包子都快嚇出來了。


    “沒見過你這麽窩囊的人,份例菜被人扣了,怎的也不知道說?不敢跟我說,難道也不敢跟你們奶奶說麽?”


    我低頭不語。


    傻瓜,我怕的就是跟二奶奶說。


    即便二奶奶做了錯事,二爺還是會把二奶奶放在妻子的位置上敬著,寵著,認為二奶奶不會苛待底下人。


    可他哪裏知道,就是因為二奶奶示意,我的份例菜才會被降等。


    即便二奶奶沒有明示,但隻要春蘭稍微去透露兩句,廚房的人就會看人下菜碟。


    我哪裏敢跟二奶奶說,隻要我說了,那就是不安分。


    說了也沒用,還要受一頓氣。


    二爺還在罵我。


    “你是你們奶奶身邊最得用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會舍得把你給了我,還叫你哄我放了張會安,你們奶奶雖然糊塗,但說到底不過是個內宅婦人,一時犯了錯,也是被張會安騙了,她對底下人倒還不錯,那日還為春蘭求情呢。”


    二爺蹙起了眉頭。


    “春蘭那丫頭咋咋呼呼的,很是煩人,你們奶奶都能對她那麽好,你溫柔可人,善解人意,你們奶奶隻有對你更好的,我已經叫李忠去廚房打了招呼,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記得跟你們奶奶說。”


    我忙跪下來謝二爺。


    二爺的氣還沒消。


    “你怎麽一點兒氣性都沒有!你記住了,你是我的人,誰欺負了你,那便是欺負了我。”


    “受了委屈要記得說!怎能一聲不吭呢?你也跟南姨娘學學,廚房的人可不敢給她氣受。”


    二爺不是個多話的人,今兒個在我這裏,卻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愛說話。


    像我中學時代的教導主任,喋喋不休的,煩死了。


    我忍不住委屈地哭起來。


    “二爺隻顧著凶我,卻不想一想,我哪敢跟南姨娘比呢?南姨娘是個貴妾,我卻是個奴才,府裏人人都能欺我一頭的,有時候奶奶照管不到的地方,譬如這屋裏的炭火,我的份例菜,那起子小人都要克扣一二,難道我回回都要跟奶奶說麽?”


    “奶奶有了身子,本就憊懶,再加上舅爺出了事,她更是心煩意亂,我若是拿這樣的小事去煩奶奶,擾了奶奶養胎,就對不起奶奶昔日跟我的情分,少不得隻能自己挨著了。”


    我哭的樣子很好看。


    旁人哭到傷心處,五官就亂顫,更有甚者,鼻涕眼淚一塊兒流。


    我哭的時候,一雙眼睛好似兩汪山泉水,眼淚就順著臉頰噠噠地往下落,本就柔弱可憐,因著眼淚,就更添了一份楚楚動人。


    大概是老天爺憐惜我穿到了一個丫頭身上,所以給了我這樣的美貌來補償。


    我一向很會運用自己的優勢,在二爺跟前,更是把這份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既然做了姨娘,便要有做姨娘的覺悟。


    要做,就要做最得寵的那一個。


    二爺的語氣果然軟了下來。


    “胡說!”


    他凶了我一句,表情卻很無奈。


    “莫要再哭了,你怎麽就是奴才了呢?你是我的姨娘,是這府中的半個主子,誰還欺負你?”


    我哭著搖頭:“我雖然被二爺抬成了姨娘,卻仍舊還是賤籍之身,不過就是名義上好聽罷了,哪一日若是惹了二爺不高興,二爺一怒,興許就把我提腳賣了呢,府裏的人也是因為這個,知道我怕是不能長久侍奉二爺,所以才一個勁兒地欺負我。”


    二爺吃了一驚:“你還是賤籍?”


    他的反應不像是作假,我便明白了,二奶奶沒告訴二爺。


    二爺這個人很自負,他很護著枕邊人,雖然對每一個人並不都是真心,但最起碼不會虧待她們。


    譬如李姨娘,從李姨娘成了姨娘後,二爺就銷了她的賤籍,還給她置辦了鋪子。


    雖是從通房丫鬟爬上來的,但李姨娘現在可不比南姨娘和衛姨娘差,重規矩的衛姨娘見了李姨娘還會稱呼一聲姐姐。


    我和李姨娘一樣,也是從丫鬟做起的,我還是二奶奶身邊的一等大丫鬟,二爺理所應當地認為,二奶奶已經放了我的身契。


    卻沒想到,我至今還是賤籍之身。


    他愣怔片刻,便擰起雙眉:“你起來吧,此事我必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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