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泡藥浴,依舊叫我痛不欲生。


    因此我竟有些害怕夜晚的到來。


    如此反複泡了幾次藥浴,我的傷口總算漸漸開始愈合。


    但我越發懶怠無力,吃什麽吐什麽。


    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不過七八天的功夫,前頭一個多月養出來的那點肉,全還回去了。


    紫萱等人急得團團轉,要去請二爺來陪我,我卻不許她們去。


    二爺來瞧我,她們想說,我也不許她們說。


    可二爺不是瞎子,我日漸消瘦,他總能看出來的。


    “辛夷,你是哪裏不好?”


    二爺很著急,這一日問了紫萱,才知道我已經有七八日吃不下飯了。


    “怎麽不早些跟我說?小病症非要綿延成大症候,你才高興!”


    他又氣又著急,一迭聲地叫請大夫去,還將李忠叫到了外屋。


    “你拿著我的名帖,親自跑一趟帽兒胡同,把齊嬤嬤請來,快去!”


    等二爺一進門,我就拿著一張畫軸交給他:“二爺,這是我這幾日畫的船隻二層剖麵圖,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二爺的忙,至於整體的剖麵圖,我怕是不能夠了……”


    我一句話分成兩三段來說,每說一句,就伏在枕頭上大喘氣。


    我這可不是裝的,為了能叫二爺心疼,我真真切切地餓了七八天,當然,我也不是一點東西都不吃的。


    小秦家的做的粥和湯,我還是能吃的。


    要不然,我早就餓死了。


    伏在二爺膝頭輕聲喚二爺一句昭郎,二爺便身子猛地一震。


    我心裏滿意地笑了。


    這可是我練習了七八天的成果。


    我身子孱弱,雙眼含淚,卻偏偏麵上帶笑,看著就如同清晨帶著露水的櫻花,叫人不忍傷害。


    “辛夷,你別管這些船隻了,”二爺將畫軸丟在一旁,想說些什麽,嘴唇蠕動了半天,才低聲罵我一句,“蠢貨。”


    我委屈得直掉眼淚:“昭郎,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罵我蠢貨麽?我既然這般蠢,你又看上我哪一點?怎的非要這般寵我?”


    揪著二爺的衣袖,我哭得梨花帶雨:“若非你對我這樣好,我也不會舍了命為你,也不會惹了奶奶的眼,叫張太太心疼奶奶,請了魏嬤嬤來對我動手,昭郎啊昭郎,你要是對我壞一點就好了。”


    我滿意地看著二爺眼底起了一絲殺意,卻依舊躲在二爺懷中哭。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叫我死個明白嗎?你到底是看上了我哪一點?”


    “不許胡說!”


    二爺不許我說“死”這個字,但我一直哭個不停,他終究心軟了。


    “你和別人不一樣,你看著蠢蠢笨笨,實則萬事都有自己的主意,還願意什麽都跟我說,坦誠可愛得像個孩子,又十分懂事明事理,明明是你們奶奶對你不住,你卻總是為她說話,一見你這樣,我就忍不住心疼你。”


    “更重要的是,你懂我。”


    我被二爺搞糊塗了。


    前麵那一大段,說我坦誠可愛懂事明事理,這些我都明白,說我懂他?


    這是從何論起啊?


    我什麽時候懂二爺了。


    二爺那張臉一天到晚就難得換幾個表情,他心裏想什麽,我反正是永遠猜不著。


    說我懂他,這肯定是錯覺。


    但二爺不管,二爺似乎認定了,我就是他的知己,因此他不許我死。


    “齊嬤嬤上回跟我保證,你這就是小傷,多養一養就好了,你別怕,等齊嬤嬤來了,我再好生問問她。”


    我的臉貼著二爺的手心,一張口,眼淚就打濕了他的手。


    “二爺別白費心思了,我不中用了……”


    “胡說!”


    “二爺……”我低低地喚了他一聲,“你這次治好了我,下次呢?我總要去給奶奶請安的,那個魏嬤嬤……那個魏嬤嬤還在,她是張太太請來的,奶奶也奈何她不得,張太太若是還叫她來害我呢?我怕極了……”


    二爺的臉色微微有一絲陰沉。


    我心裏咯噔一跳,我在二爺心目中一直是個懂事明事理的人,無論二奶奶如何磋磨我,我都始終如一地為二奶奶說話。


    今日這番言論,很有可能顛覆我在二爺心目中的形象。


    但事已至此,我必須要賭一把。


    “二爺!你還是放手,叫我去了吧!替我轉告奶奶一聲,我從來沒怨恨過奶奶,都是我的命不好,得罪了張太太,才叫張太太這般恨我,派了個婆子來磋磨我……我當初不應該從家裏跑出來的,應該老老實實,叫他們把我配給大板牙做媳婦兒,遂了張太太的心願……”


    “越發胡說了。”


    二爺不許我說下去。


    “辛夷,你的娘家人,我已經處置了。”


    我抬眼看二爺,不知道二爺是什麽意思。


    除夕那日從娘家逃出來之後,我便沒有特地去打聽娘家如何了,二爺也從未在我麵前提起過。


    我還以為二爺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我抓著你爹和你兩個哥哥,直接丟到了張老爺眼前,張老爺是個妙人,當即就逼著你們娘家一家子簽了賣身契,把他們遠遠地打發到一個偏遠的莊子上去了,至於你家的房子,我就做主送給了虎頭兄弟倆。”


    “虎頭現在在登州衛做個小兵,狗頭還小,我便特地找了對夫婦養著他,就住在你家的房子裏,種著你家的地,養著你家的牲畜,這些東西我都做主給了他們兄弟二人,對虎頭狗頭,我隻說是你給的恩典,他們兄弟二人對你感激不盡,一直說等今年過年要來看你,給你磕頭。”


    我心裏痛死了,我家的房子和地少說也要值個一百兩的,二爺就這麽給了人,我能不痛嗎?


    這個時候說這些話,這是嫌棄我死得不夠快吧。


    “你上回說要買地,我叫鄭山去辦了,五十畝良田,附帶一個小莊子,都記在你的名下,過些日子就能把地契送來,莊頭也是鄭山一手教出來的,那一家子的身契我也會給你,不用你掏一文錢。”


    “辛夷,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你瞧,你的日子眼瞅著越發好過起來了,你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泄了這口心氣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枝上辛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皮女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皮女妖並收藏枝上辛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