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時,百裏衍才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尚顯稚嫩的小少年臉上不似同齡兒童那般帶著嫩肉,看起來軟乎乎。  而恰是因為他的瘦弱,百裏衍看去時,還能看到其已初見淩厲的麵部輪廓,一雙眼眸狹長,眸子趨近深黑,此刻墨色眸中一片深邃,十分不同尋常。  邊澤抬眸朝百裏衍直直看來,眸色斂了斂,旁人見了或許隻覺這孩子眼神澄澈清明,難得的純真。  他收斂著自己,見身上幹淨了才往百裏衍身邊走近幾分,待離得近了,便低低說了一句,“謝謝師尊。”  像隻得了好處,正討好主人的小奶狗,乖乖軟軟等著誇獎。  百裏衍笑睨他一眼,眼底閃過戲謔,卻又迅速掩去,接著凝眸注視邊澤,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果然,在說完這句,不過須臾,邊澤慢慢抬起眼,又問了一次,“敢問師尊,在西洛村做了什麽?”  話落後,他眼神更加真摯,眨了眨眼,繼續道:“弟子可以知道嗎?”  百裏衍險些被他逗笑,末了抬手,掌心瞬間出現一枚玉簡,繼而直直朝著邊澤頭頂敲去。  儼然不為所動。  頭頂被輕輕敲了一下,邊澤假裝吃疼的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小腦袋,又用可憐兮兮的目光回視百裏衍。  緊接著,對方的話音徐徐入耳。  百裏衍挑起一邊嘴角,答了兩個字,“不可。”  隻這兩個字,邊澤瞬間蔫兒了。  ·  百裏衍並未對西洛村的村民做些什麽。  隻是在西洛村設下了一層禁製,在裏麵的人離不開西洛村,生是村中人、死是村中鬼。  而百裏衍同時又對裏麵的人下了一道咒術,凡是欺辱過邊澤的,皆會陷入一個永無止境的夢,夢裏,他們代替了邊澤,承受他曾經曆過的一切。  比如,好不容易弄來果腹的野果被人一個個踩碎,望著碎成一地的果肉,肚子餓得咕咕叫。  雪天裏縮在街角,身上唯一禦寒的衣物被人強行扯下,隻能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的身體,試圖汲取身體裏最後一丁點暖意。  時常就要充做沙包被人用力毆打,所有人都是冷眼旁觀……  這些都是百裏衍曾在書中看到的寥寥幾筆,用來描繪重生而來的反派魔尊上輩子是如何淒慘。  此世又因何墮魔。  隻幾筆就寫出反派的生平,可想而知,在幾筆之外的地方,又是如何……  百裏衍會這麽做,也並不打算親口告訴邊澤。  如果日後他自己去看,應該也隻會看到一群被噩夢折磨,時時陷入絕望的境地,最終骨瘦如柴、想死又死不了的村民。  屆時,他做的這些會被知道。  百裏衍可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  至於那些村民,也全是咎由自取,就算百裏衍身上沾了些因果,亦完全可以因為邊澤成了他的徒弟抵消。  隻因會遭此報應,這同時也是村民的因果。  倘若能安安生生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誰又願意成為魔物,一步一步淌著血,曆經千辛萬苦爬上那人人喊打的魔尊之位……  將腦中雜念清空,百裏衍開始閉目打坐,靜下心來。  邊澤隻能在一旁幹看對方,隻是看著看著,不由入了迷。  是這個人把他從西洛村,那個記憶中的噩夢帶走。  似乎……還不錯。  邊澤闔了闔眼,身上的傷口雖然好了,精神卻極度疲乏,他打量著房中擺設,又看看入定中的百裏衍。  想了一會。  邊澤盡量不發出聲音,小心往前挪了挪,接著坐到地上,靠在百裏衍的腳邊睡了過去,意識慢慢陷入混沌。  然就在他入睡的前一秒,百裏衍睜開眼,垂首就看到窩在他腳邊酣睡的小孩,像是困得很了,睡得十分香甜,嘴角似乎還微微翹著,顯出入睡時的心情。  百裏衍挑眉。  很快,他再度闔上雙目,開始重新入定,亦沒有將人吵醒。  房中的兩道氣息平靜又安穩,處處都透著和諧安定的氛圍。第10章   玄清宗。  顧璉易方才從修煉中回神,因為體內的靈力隻勉強能夠讓他一日不吃不喝,現下饑餓感逐漸蔓延、有些難忍,欲起身時還能感到四肢發麻。  “唔……”顧璉易動了動盤起的雙腿,正想伸手去揉,倏然便覺出不對。  於他周身正凝聚著一層防護,顧璉易盯著看了良久,眼神漸漸變得明亮。  是師尊……  思及此,顧璉易瞬間便從榻上站了起來,先是搖晃了下身子,很快就穩住了,顧不得腿上的麻痹感,以及腳踏在地上猶如針紮一般的感覺。  他飛快地跑出了洞府。  顧璉易滿腦子都是師尊來過,並沒有去考慮過這禁製是何時下的,想也不想便朝著主殿奔去。  他要見師尊。  在顧璉易心中,師尊是除父母外,待他最好的。  收他入門、教他功法不算,就連自己在修煉時都還為他設下防護……  一瞬間,顧璉易隻覺心裏滿滿脹脹的,就想去見師尊。  要是能再親近些,那便更好。  總歸現在師尊是和他最親的人了。  離開家門,不遠萬裏獨自前來玄清宗拜師,顧璉易心中的忐忑難言無人分享,且父親母親還指望著他能夠出息,顧璉易亦是不想他們再受家族的冷眼。  索性他現在確實幸不辱命,得師尊收下,待學成之後,他要回去將父母帶走。  離開那個令人壓抑的地方。  思及尚還留在顧家的父母,顧璉易一時就想得有些入迷,腳下速度不疾不徐地行在山徑間,隻顧往主殿的方向行,完全沒有注意到於右側林中小路邊走來的人影。  ·  今日溫淮也按照那天百裏衍留下的玉簡以及影像上麵的開始練習,爭取早日能引氣入體。  連日來的摸索,倒讓他逐漸尋到了些關竅。  溫淮剛從後山根據影像上麵的東西練完了一套拳法,便於稍後的吐納,正想著每一日吐納都會有新的體驗、許是用不了多久他也應該就能試著引氣入體了。  可就在返回洞府準備去做吐納時,溫淮看到了前方小徑上的顧璉易。  隻是稍微看了眼對方,他就看出了後者的失神,再看顧璉易走的方向。  溫淮眉梢一挑,“師兄這是要去哪?”  說著,他大跨步靠近對方,離得近了,顧璉易也有了反應。  乍然聞見有人喚了一聲‘師兄’,顧璉易才從沉浸的思緒中回神,看到是溫淮,他頷了頷首,溫聲回了一句,“溫師弟。”  溫淮點頭,正欲再問。  接著就聽顧璉易繼續道:“溫師弟這是去做了什麽?怎這副模樣?”  打拳後滿身的大汗,加上這一頭青絲委實煩人,若不是不想被當成是異類,溫淮真想把這頭給剃了,此刻又聽到顧璉易問起,很快就忘了問話,如實回:“去打了一套拳。”  “打拳?”顧璉易看他。  溫淮點點頭,對上其略帶好奇的視線,隨即又有點不好意思,頓了片刻才道:“是師尊給的功法。”  聽到是功法,顧璉易了然地點了下頭,想到溫淮還未引氣入體,對此他也是個過來人,應當有些經驗可以分享,於是接著主動提議道:“倘若師弟有什麽問題,也可以來問問我,我也有點關於引氣入體的經驗。”  聞聽此言,溫淮霎時露出欣喜的神情,張口便道:“好啊。”  說完,他還真的提出了幾個問題,顧璉易也都大致答了,實在不明白的地方便說稍後可以演練一遍給他看。  兩人你問我答,溫淮問得興起,一下子也忘了自己要去做什麽,直接跟著顧璉易。  末了,師兄弟二人聊著聊著,就走到了主殿外。  殿門是關著的,溫淮一滯,他沒想到顧璉易是來找百裏衍的。  溫淮看了看緊閉著、兩人靜立許久都未開的殿門,禁不住提醒道:“師尊離開宗門了,師兄你忘了?”  他側頭去看顧璉易,就見後者眼神盯視殿門,像是有話要說。  溫淮頓了頓,沒等他問出口,繼而隻聞顧璉易道:“師尊來過我那,並在我修煉入定時,為我、為我設下了一層防護。”  話說到一半,顧璉易也反應了過來。  他也許是修煉太久,腦子還不清醒……  怎麽就沒想到師尊不是回來了,而是在離開前就去過他那。  “是我想岔了。”  顧璉易小幅度的牽了牽唇角,半晌沒笑出來,於是隻得抿了下唇,道:“師尊還未歸。”  ***  與此同時,載著百裏衍和邊澤的飛舟已徑直穿過玄清宗護山大陣、朝行止峰而去。  越接近行止峰的地界,於這周遭山脈的靈禽靈獸就越少。  百裏衍入定中亦不忘抽出幾縷神識探測外界,也知現在他們已是回了玄清宗。  隻是他並未急著睜開眼,而是用意念操控著那幾縷神識,去看了下房內的另一人。  就見邊澤似乎也是剛剛才醒,仍趴伏在百裏衍腳邊,待意識漸漸清明後,迅速坐起身。  他居然睡著了。  還是睡在那人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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