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戚白裏走進了歲寒殿外的竹林中,一個身著煙粉色羅裙的宮女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 “六殿下萬安。”和宮裏的其他人不同,這個宮女無比鄭重地向戚白裏行了一個大禮。 “嗯。”戚白裏停下了腳步。 他那雙鴉羽般漆黑的眼眸裏,滿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疏離與高傲,被戚白裏這麽一瞄,宮女都不由緊張了起來。 “這是衛國來信。”她低頭,雙手微顫著將一封信送到了戚白裏手中。 少年將信接了過來,盡管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一大片,但是他隨意瞄了幾眼,便又將東西交回了宮女手中。 緊接著,對方很是熟練地掏出火石,當著戚白裏的麵,將信燒成了青灰。 ——這封信記錄了近一個月來,衛國新帝收到的所有奏章。 上至祭天大禮,下至市井爭鬥,事無巨細。第7章 點下睡穴 昶泉宮臨水而建,此時正值盛夏,推開窗就能看到一片芙蕖接天。 和皇宮裏的其他地方一樣,昶泉宮除了芙蕖外,也栽了不少湘妃竹。 戚雲遙讓太監砍了兩根竹子,裴如晝則頗有興致地找來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動作麻利地將竹枝削成了小段。 他的動作,可以用眼花繚亂來形容。 就連平常靜不下心的戚雲遙,今天都難得安靜地坐在了裴如晝身旁,並時不時地發出感慨。 “如晝你怎麽什麽都會!” 裴如晝笑了一下說:“都是小時候跟商隊那些人學的。” 晝蘭關是通往西域的第一重鎮,富庶發達,市坊內商品琳羅滿目、包羅萬象。 最重要的是,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算自己是鎮西大將軍之子,也從不像鳳城公子一樣,整天關在家裏讀書。 要是論玩,晝蘭關都沒人比得上裴如晝,更別說鳳城了。 眼見風箏的骨架成型,戚雲遙的眼神也越來越亮。 裴如晝自己玩得則更是開心。 一轉眼,天色也已變暗。 “成了,”裴如晝將風箏骨架放到了案上,“等改日畫好圖案,糊上去就大功告成。” “還要等啊……”戚雲遙略感失望。 他將骨架接到手中,比劃兩下看了一眼窗外,忽然說道:“對了如晝,時間不早了,不如你今晚就住在昶泉宮吧?我還想聽你講講晝蘭關的事。” 裴如晝整天將“晝蘭關”三個字掛在嘴邊,而戚雲遙似乎也對這裏很感興趣,常常問東問西的。 “這個……”裴如晝一直忙著紮風箏,真沒注意到天色。 他不想呆在昶泉宮,但還沒來得及拒絕,戚雲遙就轉身,對宮裏的人吩咐了起來:“快!把西廂房給收拾一下,今晚如晝就住在這裏了!” “不必麻煩!”裴如晝趕緊擺手,但下一刻戚雲遙便直接握住他的手,眨巴著杏眼說:“就這麽定了!不然我去沃雲宮?” 停! 戚雲遙怎麽想一出是一出? 聽到他要跟著自己回沃雲宮,裴如晝趕緊將拒絕的話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留就留吧。 裴如晝搖頭說:“好吧,我留在這裏,沃雲宮……殿下下次再去吧。” “嗯嗯嗯!”戚雲遙開心地點起了頭。 …… 昶泉宮的水榭中,擺滿了水果冷茶,還有一張竹編的羅漢榻。 裴如晝看到,此刻月華如水,波紋似練,配上滿湖盈盈芙蕖,微風一吹竟如仙境般縹緲。 隻可惜有點熱,蚊子也略多。 此時裴如晝在竹榻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同戚雲遙說話。 時間不早了,裴如晝也有些困。說了幾句後,他便忍不住打個了哈欠。 “如晝你困啦?”戚雲遙問。 “嗯……”裴如晝點了點頭,他這個“嗯”字,完全是用鼻音哼來的,聽著滿是倦意。 裴如晝看上去懨懨的,長長的睫毛如蝶翼震顫了兩下,眼看著就要睡著了。 此時,波光正好印在他臉上,從戚雲遙的角度看去,裴如晝就像是一隻海妖,豔勝芙蕖。 發現戚雲遙在看自己,裴如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說:“時間也不早了,我——” 我要去睡覺了。 但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戚雲遙打斷。 “是得休息了,但屋子裏有點熱……我先在這裏眯一會,過上一個時辰,再回殿內吧。” “好啊。”裴如晝沒多想,戚雲遙想在哪睡覺,和自己又沒關係 可沒想到,戚雲遙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輕輕捏了一下,然後撒嬌般說道:“如晝給我扇一會扇子唄?” 扇扇子? 這語氣,就和當初讓戚白裏彈琴時一模一樣! 裴如晝立刻警覺了起來……戚雲遙的意思是,他睡覺我看著? 原來這熊孩子,今晚在這裏等著我? 我就知道,戚雲遙不可能不出幺蛾子! “可是我也困了。”裴如晝立刻拒絕,順便一把將手腕抽了出來。 他可不吃戚雲遙這一套! “就一會,反正如晝一直在扇,順便借點風給我就好了~” 話音剛一落下,戚雲遙就直接擺手,讓水榭中的宮女太監退了下去,自己則按了按眉心,趴在了羅漢榻中央的小案上。 裴如晝默默地咬了咬牙,攥緊了手中的折扇。 戚雲遙從小到大,真的從沒挨過打嗎? 下一刻,就在戚雲遙以為裴如晝將要發火的時候,他忽然笑了一下輕聲說:“好啊,殿下睡吧,我給你看著。” 語畢,裴如晝真的強打精神,拿起扇子慢慢扇動起來,他的動作很是柔緩,完全看不出生氣的樣子。 熬到這個點,戚雲遙也是真的困了。心中雖有些疑惑,但沒一會他便閉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已經睡熟。 就這麽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裴如晝輕聲叫了一句:“殿下?七皇子?” 沒有人回答。 “戚雲遙……” 依舊沒有人回答。 停頓幾秒,裴如晝忍不住狡黠一笑,小心翼翼地將手中扇子放到了榻上。 誰愛扇風就誰去吧,反正不是我。 裴如晝記得,父親曾恨鐵不成鋼地對自己說:你整天光顧著學旁門左道,也不知未來有什麽用處? 但現在,他口中的“旁門左道”卻起效了。 裴如晝伸出手指,輕輕地在戚雲遙背上點了兩下——這是睡穴。 “戚雲遙?”裴如晝戳了戳戚雲遙的臉頰。 嘖嘖,手感不錯呀。 “熊孩子?”裴如晝又捏了一下戚雲遙的耳朵。 他依舊沒有反應。 見狀裴如晝終於笑著拍了拍手,從榻邊拿來一床薄毯,並無比貼心地替戚雲遙掖好被角。之後裴如晝終於自己搖扇子,光明正大的走出了水榭。 宮女太監都在殿內,現在回去不太妥當。 走出小榭後,裴如晝猶豫了一下,忽然回頭向水榭上方看去。 隻等下一刻,他便“啪”一下合起折扇,足尖在青石板上一點,整個人就如花瓣般輕輕地飄落小榭的頂端。 踏雪無痕,也不過是如此了。 小榭四角飛翹,如新月般靜落於空中。 裴如晝站在頂上看了兩眼,便轉身斜倚在了飛簷之上。 這飛簷極翹且窄,從下方看著,就像是彎刀直指天際,但裴如晝躺在上麵,卻連抖都不抖一下。 和略微悶熱的榭內不用,水榭頂上沒有一點遮擋,風也是涼的。甚至於裴如晝的鼻尖,還嗅到了一點淡淡的花香。 這裏可比戚雲遙呆的地方舒服多了。 被涼風一吹,裴如晝的困意也消了大半。 轉眼離家已有好幾個月,裴如晝隻要一閑下來,就會想起晝蘭關的皂雕落日黃沙。還有……犧牲在沙場上的人。 從前他總覺得,鳳城與晝蘭關實在是太不相同,今天偶然一望裴如晝才想起,無論自己身處何地,天上的明月,卻永遠都是那一輪。 於是他就這麽枕在飛簷上,眯著眼睛,靜靜地望著那輪明月。 …… 夜色漸深,差點睡著了的裴如晝終於伸了個懶腰。 一個時辰差不多到了,他從水榭頂上跳了下來,解開了戚雲遙的睡穴。 和華章宮裏的其他人不一樣,已經將小皇子和自己弟弟裴鬱風畫上等號的裴如晝,完全沒有慣著戚雲遙的意思,更是一點也不怕他。 既然戚雲遙想玩,那自己就陪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