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茶案後的少年突然皺眉,壓低了聲音直擊重點:“那個太醫,你處理了嗎?”他的手下還壓著一摞沒有抄完的《皇律》,那字越寫越飄,顯然戚雲遙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裏了。  昨天見了殊明郡主,戚雲遙的心愈發亂。  回到住處之後,他立刻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讓身邊宮女去找禦醫。  可沒有想到,宮女找了一圈,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太醫……”孟侍郎不由拉長了聲音,他稍稍沉默一會才說,“他是微臣當年推舉到太醫院的,是個信得過的人。”  聽到這裏,戚雲遙一下就明白過來,孟侍郎非但沒有處理太醫,甚至還叫他跑了!  戚雲遙啪一下拍了拍桌子,直接站了起來。  “信得過的人?”少年笑了一下,用天真無比的語氣說,“可是舅舅,我隻信任死人,怎麽辦?”  孟侍郎立刻低頭。  這一次沒有及時處理那名太醫,的確是他的問題。而同時也是如今他才發現,這個外甥身上的氣勢,已經可以淩駕於自己之上了。  他不應該將戚雲遙繼續當小孩看待。  房間裏忽沉默了下來,過了幾刻,戚雲遙終於慢慢坐了下來。  他隻要一想到孟侍郎趁著自己中毒騙裴如晝,便氣的牙癢癢。可是哪怕孟侍郎失勢,他也是自己在朝堂上唯一的依靠,戚雲遙強行將心中的怒意壓了下去。  反倒是孟侍郎,忽然開口說:“殿下在埋怨微臣?”  戚雲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幾天前便深埋在自己心中的那個疑惑問了出來。  “舅舅上次說,二十年前,是怎麽一回事?”戚雲遙的語氣,類似於質問。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說出這番話時他的心情究竟有多麽的忐忑。  ……母妃,還有整個孟家,與裴家究竟是什麽關係?  戚雲遙心底一直強壓著的不安,在他將這句話問出口的那一刻破土而出。  隻見孟侍郎忽然笑了一下,緩緩說出了五個字:“風水輪流轉……”  “哈哈哈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一向給人陰森沉默感的孟尚書,竟然忍不住開懷大笑,他迎著戚雲遙恐懼震驚的目光說,“我們孟家,當初可是晝蘭關的望族,那裴家人將我逐出晝蘭關的時候,可曾想過有這麽一天?!”  “逐出晝蘭關?”哪怕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幾個字,戚雲遙還是猛地一下瞪大了眼睛。  他之前隱約知道,孟家在晝蘭關的確是大族。而在大易,世家大族的人,輕易是不會經商的。  原來舅舅當年,竟然是被逐出晝蘭關的!  戚雲遙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  他知道以孟尚書的個性,要是當年真的是裴家有意為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將這件事瞞到現在才叫自己知道的……也就是說,孟尚書當年十有八九是真的做錯了事。  並且,他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戚雲遙的手,瞬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生長在深宮裏的少年,世界並不是那麽的黑白分明。戚雲遙並不是因為孟侍郎做了什麽錯事而震驚或害怕,而是因為……他怕裴如晝知道。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裴如晝。  ……  最近這幾天,戚雲遙隻要一沒事情就會往裴如晝那邊跑。但是今天,明明已經走到了那間熟悉的小院門口,他卻百般糾結起來。  戚雲遙想見裴如晝,但又不敢見。  “殿下……”  戚雲遙身邊的太監想要上前通報,話還沒有說完,戚雲遙忽然抬手,將他攔了下來。  “先別急。”少年低著頭,額前稍長的碎發落下的陰影,將他的眼眸遮擋了起來。今天戚雲遙穿著一件暗色的長衫,整個人顯得尤其成熟。  戚雲遙知道,此時的自己看上去心事重重……絕對不能用這樣的狀態,去見阿晝。  往常最擅長偽裝的他,今天卻遲遲無法擺脫這種負麵感覺。  於是他就這麽站在裴如晝住處外,半天都沒有動。擔心被裴如晝身邊的人發現,戚雲遙甚至還向後退了兩步,站在了樹蔭下。  就在這個時候,小院裏傳來了一陣聲響。  他順著樹枝間隙向前看,接著就見一群太監,端著木盤從側殿裏走了出來。要是戚雲遙沒有看錯的話,木盤裏麵裝著的,好像是生肉。  是喂雪豹的東西。  太監們走到了關著雪豹的鐵籠邊,雖然它已經在這裏養了多日,但是從這群太監的眼神中,依舊能夠看出濃濃的恐懼,畢竟眼前這東西再好看,都隻是一隻野獸。  就在他們糾結的時候,裴如晝也走了出來。  “別怕,你們就把托盤放到一邊,剩下的我來處理就好。”  聽到這裏,還不等太監們說什麽,一個緊隨裴如晝,從房間裏走出的丫鬟先開口了:“大少爺,您萬萬注意安全,這樣的事情,還是交給下人們去做吧。”  原本戚雲遙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裴如晝的身上。  但是聽到這陣聲音後,他突然忍不住移動視線,向說話的丫鬟看去。  ……戚雲遙緩緩攥緊了拳,自己對她有印象。  昨天自己來找阿晝的時候,這個丫鬟本是不在房間裏的。後來她忽然進來,一直站在郡主的身邊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她一直都在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越是這樣,越是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尤其現在,這個丫鬟一開口,戚雲遙忽然覺得她的聲音有些耳熟。  其實殊明郡主帶來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一點晝蘭關的口音,這個丫鬟也一樣。  可是在這“一樣”之外,還是有什麽讓戚雲遙覺得不對勁……  “沒事的路如姑姑!我喂了它幾天,它早就已經認得我了。”裴如晝隨口答道。  “路如?”戚雲遙忍不住輕聲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他確定,自己之前不認識什麽叫做路如的人。  可以明顯看到,和其他宮女相比,路如的身材更胖。她一直抵著頭,但還是能從手部看出,這個名叫路如的丫鬟,皮膚不太好,年紀應該也不像周圍宮女那樣小。  能被叫姑姑,她的年紀起碼和殊明郡主一樣大。  戚雲遙又一次想起了裴如晝身上的那個香囊。  那天阿晝說,香囊是殊明郡主身邊的丫鬟繡的。想必那個丫鬟,一定很受郡主重視。  而這一次,一直跟在殊明郡主身邊,且與裴家人無比熟悉的,就隻有這個名叫路如的丫鬟一個人。  小院裏,裴如晝已經將那隻雪豹從籠子裏麵抱了出來。  幾天時間過去,小雪豹的傷好了不少。  看到有人靠近,它便張牙舞爪起來。見狀,周圍的人都忍不住齊齊向後退了一步,裴如晝沒有動,反倒是撓了一下它的腦袋。  見狀,站在他身邊的路如終於在這一刻抬起了頭。  “哎呀!”她被裴如晝的動作嚇到,忍不住說,“少爺你還是離這東西遠一點吧!”  清晨的光,輕輕向下灑去,將路如的臉完全照亮。  就像戚雲遙剛才猜的那樣,路如姑姑看上去的確不年輕了,她身材微胖,臉更是曬得比宮裏的粗使丫鬟還黑。  但哪怕這樣,仍能隱隱約約看出路如年輕時清秀的五官輪廓。  在看清楚她長相的那一刻,戚雲遙忍不住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不遠處那個女人。  裴如晝已經開始給雪豹喂食了,路如就這麽站在他的身邊,緊皺著眉一臉不讚許。  細長的煙眉緊緊地蹙在一起,嘴裏還嘟囔著:“往日在晝蘭關的時候,怎麽沒有見過少爺喜歡動物。小少爺養的那些貓貓狗狗,您連逗都不逗一下,怎麽一到這裏,反倒是對猛獸感起了興趣?”  “好了好了,路如姑姑您怎麽越發嘮叨了?”裴如晝一邊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笑道,“小貓小狗多沒意思。”  路如歎了一口氣,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怎麽會這樣……  眼前這個名叫路如的丫鬟,怎麽會這麽像我……母妃?  賢妃已經故去多年,她去世的時候,戚雲遙年紀還小。這麽多年過去,戚雲遙原本以為,自己有關於母妃的記憶已經逐漸模糊了下來。  但是沒有想到,在看到眼前這個人的那一刹那,兒時原本已漸漸褪色的記憶,竟然再一次鮮活起來。  母妃當年也是這樣,她總是喜歡嘮叨。  每當自己做出什麽危險的事情,她並不會凶自己,而隻是會將自己抱在懷中,一句又一句的叮囑。  就像眼前這樣。  “不,不可能……”  母妃已經死了,死在晝蘭關,怎麽可能出現在桂錦宮,還成了殊明郡主的丫鬟。  戚雲遙反複告訴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  母妃與眼前這個丫鬟,都是晝蘭關人,她們或許是遠親?  胡思亂想間,戚雲遙沒有發現,自己剛才後退一大步,已經完全從樹蔭下走了出來。  盡管他身後的人被戚雲遙這異常反應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可是小院裏的人卻不是。  就在裴如晝喂小豹子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宮女忽然抬頭向著院外看去,接著“咦”了一下輕聲說:“外麵那個,是七皇子殿下嗎?”  七皇子。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陣悶雷,刹那間在路如的耳邊炸開。  剛才還在和裴如晝說話的她,嗓子忽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一樣,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路如下意識抬頭,向著小院外看去。  幾息之後,她的視線與戚雲遙的視線交織在了一起。  這一瞬間,兩人都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濃濃的震驚與恐懼。  路如立刻低頭,轉身向後院跑去。而戚雲遙也忽然忘記了自己的皇子身份,緊跟著追了進去。  他的背後,傳來一陣驚呼。  今天的七皇子失態了。  在一把抓住對方胳膊的那一刻,他啞著嗓子,叫出了那個已經多年沒有說過的詞。  “……你是,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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