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蘭關外麵是一大片荒無人煙的沙漠,他們甚至不清楚這些沙丘到底是流沙還是多年不變沙山。  因此和那些熟悉地形、地貌的西域人相比,一旦深入沙漠腹地,大易士兵很可能完全沒有活的機會。  然而在抬頭仰望星空的那一刻,裴如晝終於想起來了——西域雖然商貿也很發達,但是他們的文化與科技遠遠沒有辦法和中原相比。  比如說,他們對天上星象,和各個星子排列的認知就很淺薄。  然而大易不一樣。  大易篤信風水,玄學星象也是其中之一,從如今皇帝癡迷長生不老之術就能看得出來一二。裴如晝雖然長在邊關,可他畢竟也是貴族,自然學過相關內容。  這件事如果是放在煉丹尋求長生上,自然是毫無意義的,可是要是放在另外一個地方,那就不一樣了。  裴如晝選擇晝伏夜出,他要憑借星空的排列尋找方向,而且一到晚上,沙漠裏的氣候也更加適宜人行動。  這一次就像裴如晝剛才想的那樣,他們直接打到了殷俟的皇廷去,接著短短三日便拿下了西域十四國之一的殷俟。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向皇宮而去。  在同一時間,戚白裏也正帶著人馬朝著晝蘭關而來。  出生在大易國都的那些王子皇孫,很多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離開京城。  曾經是質子的戚白裏去過衛國,然而晝蘭關還有西域,對他來說依舊是遙遠得不能再遙遠的詞語。  當時裴如晝訴他晝蘭關有什麽,告訴他大漠是什麽樣子的時候,戚白裏也曾在心中勾勒過圖景。  但在此之前,他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會來到這裏。  他太想見裴如晝了,從鳳城到晝蘭關,一般要數周,甚至要是在路上遇到極端氣候,還可能耽誤幾個月。  要不是戚白裏身邊跟著許多從京城來的人,他怕是會以比使者更快的速度,朝著晝蘭關而去。  盡管這趟路程慢了許多,可是隨著目的地的臨近,戚白裏的緊張心情,卻沒有一點點和緩下來的意思。  離開鳳城,渡過大河,穿過無數座山林。不知不覺間,見眼前的景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京城雖然也是一片沃野千裏的富庶景象,可是這樣的平原卻與邊塞廣闊一眼能看到天盡頭的草原、沙漠不一樣。  戚白裏看到,遠處是一片暗藍色的湖,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湖,那湖與天連接到了一起,就像是天河漏了下來一樣。  而在那湖畔不遠處,則是高聳入雲的雪山。  戚白裏的眼前,是裴如晝曾經給他介紹過的風景。  而就像裴如晝當時的願望一樣,在看到這樣的景色之後,戚白裏忽然覺得,愛上裴如晝喜歡的世界,愛上他喜歡的晝蘭關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繼續向西而行,周圍的植被越來越低。  在看到第一片黃沙的那一刻,戚白裏就知道,自己將要見到裴如晝了。  這一路上戚白裏也遇到過許多從晝蘭關出發,到京城去的信使。  戚白裏知道,裴如晝現在正深入西域內部,他正在完成一項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的壯舉。  不知是出於一種怎樣的情緒,明明一路都在著急向前趕,可是到了這裏之後,戚白裏竟然將步子放緩了下來。  ……  三日後,戚白裏到達晝蘭關城郊。  他隻在這裏停留了小半日,便帶著五六個人馬,朝著裴如晝現在所在的城池而去。  眾人都知道,深入戰場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更別說他還是一個皇子。若是出了意外的話,恐怕會有大麻煩。然而此時的戚白裏,已經沒有人能夠擋得住的了。  戚白裏見到裴如晝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傍晚。  一場戰役剛剛結束不久,戚白裏遠遠地便看到裴如晝獨身一人,坐在黃沙堆成的山丘之上。  他的背後是西沉的紅日,這一輪太陽比戚白裏之前見到過的任何一天的都要大。  而那光,就出現在裴如晝的正背後,戚白裏隻能看到一圈剪影。  此時的裴如晝不像真人,像是從水墨畫上走來的。  戚白裏忽然不敢呼吸,唯恐驚動了前麵的人。  而就在這個時候,卻聽一聲琵琶聲不知從哪裏傳了過來了。  看到那剪影,戚白裏這才意識到是裴如晝在彈琴。  思緒忽然回到了他們相見的第一天。  琵琶聲刹那之間將整個荒漠填滿。  裴如晝笑了一下,風吹起了他的衣袖,還有頭頂長長的緞帶。暗紅色的太陽繼續往下沉,天空已經被染成了一片濃鬱的紫。  戚白裏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天可以美成這個樣子。  琵琶聲快的嚇人,就像是戰場上的鼓號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不知道哪裏來的士兵,隨之輕聲唱了起來。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1]  那聲音沙啞,就像是被砂礫磨蹭過一樣。  狂風獵獵,金色的沙土衝天而去。  戚白裏的眼裏,隻有那一個人。第41章 殘陽故友  在這一刻, 戚白裏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他不敢去打擾裴如晝。  遠方的士兵還在迎著琵琶聲唱歌,裴如晝手下的動作更是一刻沒有停下來,他背後的落日向下移動, 眼見著就要藏在沙丘的那一頭了。  整個世界,都成了濃濃的金紅色的。  又有一陣風不知道從哪裏吹了過來,裴如晝的長發被高高地托了起來。  此時他的發絲亂了, 而戚白裏的心更是亂了。  落日的速度總是那麽的快, 明明在不久之前, 眾人還覺得炎熱難當。也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 隨著太陽的落下,周圍的氣溫忽然開始降低。  那陣風刮了過來, 戚白裏也覺得身上的衣料有些單薄,但是他依舊不敢離去, 更不敢驚動裴如晝。  戚白裏就這樣看著裴如晝,直到遠處的太陽徹徹底底的消失在眼前, 周圍的一切歸於黑暗中, 隻剩下一點點殘陽映出來的晚霞還有些許光亮。  一曲終了, 裴如晝終於將手中的琵琶放了下來, 正巧在這個時候,耳邊的風聲竟然也大了起來。  剛才雖然沒有打仗,但是裴如晝依舊穿著一身鐵甲, 氣溫忽然降下來之後,鐵甲更是冷的極快。就算身上包裹的嚴嚴實實, 此時的他也覺得有些冷。  “嘶——”起身之後,裴如晝握了握琵琶頸, 忍不住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亦或者說, 偷偷地。  晝蘭關守城的將軍有意栽培他, 裴如晝的表現也非常的好。幾仗下來,他所統帥的軍隊規模越來越大。  從幾百,到幾千,到幾乎全軍。  一開始的時候,跟在裴如晝身邊的人,大多都是他的發小,或者說早就已經認識他的士兵。大家和裴如晝相處起來非常自然,也沒有真正地將他當做將領看待。  但是現在,隨著手底下人數的增加,士兵們對他了解也變了——鎮西大將軍之子,用兵如神的將星。  所以說,大家明明都是同齡人,甚至很多士兵的年紀比裴如晝還要大,但是他們對裴如晝更多的,是敬畏之心和崇拜之意。  裴如晝並不適應這種感覺,但是現在的他卻也知道,自己必須承擔住這份厚望,還有隨之而來的壓力。  太陽落山了,裴如晝自然也很冷。但是他隻能在沒有人的時候表現出來,在人前他永遠都是那個無所畏懼,無所不能的小將軍。  裴如晝身上的這套盔甲並不厚重,然而等到天色暗下來之後,這東西涼的速度卻一點不比重甲慢。  “好冷啊。”少年輕輕地嘟囔了一聲。  裴如晝想要從沙丘上下來,然而他剛一抬頭,便忽然在前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戚白裏?  “不可能吧?”  裴如晝愣了一下,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現在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天上隻剩下了一點點光亮。對於裴如晝來說,前麵那也隻是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而已,若是普通人看到了,恐怕連前麵那個地方到底有沒有人都不能確定。  裴如晝忽然想起,前一段時間是有人跟他說,再過上一陣子鳳城要來人,但是他真的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是戚白裏。  畢竟他可是未來的皇帝。  在之前的千百年的曆史裏,還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或者未來的皇帝到過這裏。  晝蘭關這地方,在大多中原人眼中,就是世界的最角落。  裴如晝明白,晝蘭關這地方他雖然喜歡,並覺得沒有哪兒可以替代,但是在其他人的眼裏,卻是一個荒莽而落後的象征。  不過他卻覺得,戚白裏不會覺得這裏荒蠻,畢竟自己之前給戚白裏說這裏的時候,少年都表現的非常有興趣。  但話說回來,無論戚白裏有沒有興趣,現在邊塞正在打仗,連在晝蘭關世代居住,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的人,都已經舉家向著中原而去。  更別說跑到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來了。  想到這裏,裴如晝的腳步忽然停頓下來。  然而就在他愣在這裏的時候,突然看到不遠處的那個身影,邁步向前而來。  在沙漠上行走,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人給沙子十分的力氣,它會還給你三四分。甚至有的時候,有流沙向下陷落,人不但沒有辦法向前走,還會緩緩向後滑去。  可在裴如晝看來,遠處那個人幾乎是一眨眼間就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還沒等他說什麽,來人便忽然將裴如晝抱到了懷裏。  藏在他腦海中的那個身影,忽然變得清晰。  真的是戚白裏——裴如晝後之後覺的在心中默默說道。  這種淡淡的冷香,似乎隻有戚白裏的身上才有。  上一刻裴如晝還覺得冷,沒想到這一刻就落入了溫暖的懷抱。  裴如晝忽然想起了自己離開京城那一天聽到的琴聲,明明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麵,但是在被對方擁抱住的那一刻,時間好像突然消失了。也不過是刹那之間,裴如晝就放鬆了起來。  無論再怎麽戰功赫赫,被人寄予厚望,裴如晝也不過都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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