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 裴如晝需要靜養, 應該給他一個更加安靜舒適的環境。但是難得看到裴如晝這麽有精神, 他身邊的人還是一齊把神提了起來。 他們看上去是在聊天, 實際上卻是在吸引裴如晝的注意力,幫裴如晝打起精神, 讓他不要再這麽快的睡過去。 從桃一邊為裴如晝擺放果盤, 一邊對跟前的侍衛說:“真沒有想到,殿下竟然這麽厲害。據說他去衛國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人能將他擋下來。”她的語氣格外誇張。 大概是因為一直在晝蘭關, 並且和戚白裏之前就認識吧。他們聊起戚白裏的時候, 語氣裏並沒有奉承, 還有對他的恭敬與畏懼,反而無比的輕鬆,就像是在談普通朋友的消息一樣。 從桃的話音剛一落下,就隻聽到侍衛忽然神秘兮兮的說:“……我聽傳聞說,當初殿下在衛國的時候,其實一直都在運籌帷幄。那裏有不少他的眼線……” 眼線? 聽到這裏,原本正向窗外看去的裴如晝,忽然將眼神轉了過來。 按理來說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戚白裏將要繼承大統。在背後聊他的閑話,自然是萬萬不可的。 裴如晝似乎應該製止一下……但是他向來不按照套路出牌。 實際上裴如晝對這侍衛說的話,也很感興趣。裴如晝本來想要再細問一下,或者從他這裏打聽那句話是從哪裏聽來的,但後來一想,卻又覺得沒有什麽必要。 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怕是半個大易都知道了。這個侍衛說得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一開始的驚訝和懷疑過後,便是了然。 戚白裏的眼光非常長遠,他既然能夠完成這些事情,那麽一定早有準備。長在衛國的他肯定不會是一個單純的,什麽都不懂的少年……哪怕單單為了自保,裴如晝都不會什麽也不做。 更別說衛國雖然曾經是當世最強大的國家,但實際上內部早已經開始虧空損耗。在這樣一個國家安插眼線,甚至於蛀空整個國家,都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想到這裏,裴如晝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戚白裏少年時見過太多齷齪與黑暗,在這樣環境裏生長出來的人,天生就會不擇手段。他們隻需要等一件事情,將這深埋於心中的天賦喚醒……甚至於壓根不需要遇到那件事。 就在剛剛,裴如晝身邊的人還在聊著天。但是看到他現在的表情,方才說話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他們發現,裴如晝真的成熟了許多,比如說此時,他的目光便是難以讀懂的。 第二次來鳳城,裴如晝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裴家公子了。 馬車到了鳳城邊上,行進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就在眾人以為,不用多久就能看到鳳城城牆的時候,裴如晝忽然聽到隊伍的前方傳來了一陣騷動。 “前麵怎麽了?”裴如晝問道,說完這些話,他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裴如晝現在的狀態還是那麽的差,他剛一說話,就覺得自己的嗓子眼裏好像是有小羽毛在不斷撩撥一樣,又幹又癢。 見狀,周圍的人趕忙圍了過來,將茶水遞到了裴如晝手中。 而聽到他的話,侍衛也立刻轉身去看外麵發生了什麽。 裴如晝最近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就要咳嗽一下。他本來想要喝水壓一壓,然而沒想到幾口下肚,嗓子眼裏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發明顯。 並且他感覺到自己的口中,出現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味。 是血…… “天呐,公子您怎麽了!” 還沒有等裴如晝說什麽,從桃就立刻高聲呼喚了起來。 時節以至深冬,哪怕鳳城沒有晝蘭關冷,可裴如晝還是穿著一件白色的狐裘。因為久病,裴如晝變得比少年時還要清瘦、單薄。 就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走似的。 看到她這緊張的樣子,裴如晝連忙擺手說:“沒有什麽大礙……”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對了,千萬不要同郡主說。” “是是是!”從桃嘴上答應,但是心裏麵早就已經著急得不像話,根本沒有將裴如晝的話記在心中。 她直接撩開簾子,叫人去端溫水進來。 至於裴如晝,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動不動就要吐血,但是這麽幾次下來,再加上受傷中毒使得元氣大損,還是讓他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甚至於同時開始耳鳴,將周圍的一切屏蔽在外。 裴如晝本能地靠在了窗框上,而為了讓馬車裏麵的血腥味散掉,從桃方才也將馬車的窗簾一起卷了上來。 有一點點鹽粒似的雪花,從窗外輕輕地飄了進來,正巧落在了裴如晝的睫毛上。他就這麽靜靜地靠在這裏,微蹙著長眉,並努力調整呼吸。 此時,沒有人在意剛才那一陣騷亂。 裴如晝唇邊的鮮血雖然已經擦掉,但是唇色依舊像暮春裏的櫻桃一般紅,在蒼白麵孔與白色狐裘的映襯下顯得尤其突出。 此時鳳城已經在戚白裏的控製之下,早在幾天之前就有人來裴如晝的隊伍中接他過去。 而現在外麵的那陣騷動,正是那些人引起的。 從桃一邊端溫水,一邊隨口向剛來的人問:“外麵那裏發生什麽了?怎麽這麽吵?” 來人搖了搖頭,也有些疑惑的說:“好像是有人想要到跟前來見見公子,被那群侍衛擋住了。” “哦,這樣啊……”從桃沒有多想,她徑直端著水轉身回到了馬車裏。 至於剛才被派出去那個侍衛,看到來人之後則大吃一驚。 他看到不遠處被擋著的那個人,竟然是七皇子戚雲遙! “這……”看到戚雲遙之後,他也猶豫了起來。也是這個時候,那個侍衛才想起一件事——他們現在在鳳城的城郊,這裏正是皇陵所在地。 他曾經聽說過裴如晝和戚雲遙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好,而現在戚雲遙已經直接堵在了路上,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通知一下裴如晝,對方現在就在這裏呢? 可是看到那個守在這裏,不讓戚雲遙向前去的侍衛,他又重新糾結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擋在戚雲遙麵前的人上前抱拳說:“抱歉,殿下。六皇子之前交代過,讓您不要隨意出皇陵。” 聞言,戚雲遙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這裏也算是皇陵範圍內,怎麽你也要管我?” “自然不敢。” 裴如晝派出去的那個侍衛,覺得對方的語氣有些衝,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更重的話還在後麵。 那人笑了一下說:“殿下還說,不許人去打擾裴公子。想來若是七殿下出現在這裏,裴公子一定會不高興的。” 戚雲遙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他握緊了韁繩……戚雲遙已經習慣了失去了自由,但是他沒有想到,現在自己連裴如晝一麵都見不到。 就在幾人在這裏糾纏的時候,車隊依舊在慢慢往前走。 也正在這個時候,戚雲遙透過敞開著的窗看到了裴如晝——他閉著眼睛坐在窗邊,看起來無比脆弱。 裴如晝的身上,似乎隻有唇有一點顏色。 戚雲遙從前並不曉得心痛是什麽感覺,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 ……就像是早已布滿裂隙的冰麵,表麵上看上去很平靜,但是隻差那輕輕一敲,便會分崩離析。 剛才那一眼,突然打破了戚雲遙的冰麵。他的心就像是湖水上的薄冰,突然碎裂開來。接著便是難以言喻的痛,還有窒息。 “如晝……”戚雲遙無比艱澀地擠出了這兩個字。 他本能的想要開口叫住裴如晝,但沒有想到,最終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又想起了蛇毒。 戚雲遙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麵對裴如晝。 甚至於明明已經走到了這裏,但是戚雲遙卻還是不敢去見裴如晝。 他的心中已滿是愧疚與悔意。 然而戚雲遙無能為力。 風和雪還沒有停止的跡象,馬車裏的血腥味飄散到了戚雲遙的鼻尖。 這個時候馬車裏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有人將簾子放了下來。裴如晝那張蒼白的麵孔,就這樣消失在了戚雲遙的眼前。 下一刻,馬車與他擦肩而過。第49章 皇寺祈福 在征戰西域的這些時間裏, 裴如晝的獲得了不少新的封號和賞賜,不過他對這些也沒有多少興趣。 除了“光策侯”這個早就被裴如晝刻在了心底的封號外,剩下的他壓根從未在意過。 而隻等回到鳳城, 馬車緩緩駛近一座熟悉的庭院時,裴如晝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一件事…… “公子, 將軍府到了。”裴如晝身邊的人小聲向他提醒。 剛才在鳳城城郊的時候,因為裴如晝吐血的事情,隊伍的稍微被耽擱了一下, 所以等到最後到達鳳城的時候, 太陽已經落山了。 且先不論戚白裏在百姓心中,究竟是怎樣一個複雜的形象。 剛剛為當朝收複西域的裴如晝,在眾人眼中都是實打實的英雄。 早先聽說裴如晝今天就要回到鳳城,很多人都到了這裏想要迎接他, 或是遠遠地看他一眼。 不過因為裴如晝行程耽擱了一下, 所以等他回到這裏的時候,路上已經沒有人了。 此時此刻街道顯得有些冷清, 侍從的話音剛一落下,裴如晝就輕輕地拉開轎簾向外看去 。 鳳城還在下雪,這裏的雪和邊塞不一樣。在四麵紅牆的映襯下, 它好像沒有邊塞那麽寂寞,卻又有一些格外蕭索的感覺。 大家都覺得,人生病的時候會變得敏感一些。因此看到裴如晝望著遠處不說話,周圍的人還以為他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從桃走了過來, 看著頭頂的牌匾笑了一下說:“公子, 您看現在您是鎮西大將軍了。” 她這麽說, 是想要轉移裴如晝的注意力, 讓對方開心起來。 聽到這番話, 裴如晝抬頭就看到,不遠處的門匾上寫著“鎮西將軍府”幾個大字。 他稍微愣了一下,終於將這件事想了起來。 是啊,自己現在是鎮西大將軍了。 這是裴如晝的封號之一,曾經他屬於自己的父親。 鎮西大將軍府依舊是從前那個鎮西大將軍府,隻不過主人算是徹徹底底的換了一個。 想到這裏,裴如晝也覺得事情有一些神奇。他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真的沒有想過這個牌匾上的名號,也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就像他沒有想到,自己將會成為光策侯一樣。 裴如晝一直生病休息不好,擔心打擾到他,殊明郡主後半程不再和裴如晝坐在同一架馬車上。 現在裴如晝的弟弟剛才睡醒,正迷迷糊糊的被侍從從馬車上抱下來。而在他之前,郡主已經先下了馬車。 此時女人正裹著厚厚的狐裘抬頭向那個牌匾看去,顯然除了裴如晝以外,殊明郡主的心情也異常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