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鍾後，重新做完造型的江島從化妝間出來。 他換了一件無袖背心，露出肌肉線條優美的手臂，下身是緊貼腿型的牛仔褲，腳上的皮靴倒是沒換，手臂依然纏著一圈染血的紗布，皮膚上細小的傷痕也沒被抹掉，屬於亡命徒的野性絲毫不減。 但是，為了契合新身份，造型師在江島的脖子上加了一隻項圈——黑色，皮質，中間冰冷的金屬環扣住喉結，帶來一絲被掌控、被馴化的禁錮感。 妝容自然也換了——膚色雖還是略深，卻去掉了麵部疤痕和粗糙的顆粒質感，並調整了眼部的影調，令角色在野性不改之餘，帶了些若隱若現的嫵媚。 楚印龍默默打量了江島幾眼，似乎還算滿意，點頭道：“去拍吧。” 說完，他低下頭繼續看手機。 江島來到場中，在主美和攝影師的吩咐下，跟姚玉華拍了幾組合影。 這下，主美和攝影師都滿意了——江島分明換了一個更加大膽、突破常規的身份，可他偏偏駕馭住了這個身份，竟讓非常規的“同性情人”比常規的“貼身保鏢”看起來更合理了。 瞥了一眼坐在男人懷裏的江島，楚印龍垂眸看向手機屏幕。 一條消息恰好推送進來：「個人資料是星河傳媒摸底來的，都是藝人本人填寫的。為了危機公關考慮，應該都是真實信息。」 手指在手機邊緣摩挲片刻，楚印龍回複：「知道了。」 然後他按下鎖屏，抬頭看了一眼拍攝場地，又劃開解鎖，調出相機，飛快地朝場中拍了一張。 江島忽然歪了歪頭，看向楚印龍，朝他勾了勾嘴角。 楚印龍皺眉，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旋即飛快地刪除、清空，再次按鎖屏幕，悠悠然靠回椅背。 等到全部定妝照都拍到令人滿意，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江島還沒買車，楚印龍的助理離開去辦別的事，尚未回來，於是他隻好拿出手機準備打車。 忽然，一隻手出現在江島的視野裏，輕輕擋住手機屏幕。 江島抬頭，就見楚印龍收回手：“不用打車，我送你回去，走吧。” 聽他語氣不容反駁，江島也幹脆不糾結，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地上了楚影帝的車。 直到車子開出地庫，江島才發現，外麵正下著蒙蒙細雨。 車外，燈光被玻璃上的雨滴打得支離破碎。 車裏，兩人起初誰也沒說話，沉默持續了許久，楚印龍才斟酌著開口：“剛才，你怎麽會想到把保鏢改成同性情人？” 江島先是一愣，旋即想起編劇和主美此時還在加班，不由有些抱歉：“啊，我擅自改角色，是不是添麻煩了？會不會影響開機時間？” “這倒沒什麽影響。”楚印龍道，“本來涉及反派背景的描述就不多，也沒給他們安排家人，保鏢改成……情人，大概隻有幾句台詞需要改動。” 江島放心了：“那就好。我也是突發奇想，本來覺得可能太大膽了，沒想到最後真能這麽改。” 沉默片刻，楚印龍道：“一般來說，這種不合常規的角色很難想到……你是怎麽想到的？” 江島放鬆地靠在座椅裏，胳膊支著車窗下沿，笑著回答：“我見過啊。” “你見過？”楚印龍皺了眉頭。 “對啊，”江島一派理所當然，“親眼見過。” 書外的末世廢土，由於災難頻發、戰爭不斷、朝不保夕，人們活得比這書中世界更加肆無忌憚，別說當街摟抱親吻同性情人了，玩得更瘋的都屢見不鮮。 然而，在這書中世界就不一樣了。 想親眼看見舉止親密的同性情侶，要麽是關係很近的好友不避諱，要麽，隻能是在某些特殊場所。 楚印龍輕輕咳一聲，語氣有點僵硬：“你現在也算是公眾人物，盡量不要去敏感場所，酒吧、夜店……尤其是，取向不那麽大眾的地方……萬一被娛記拍到，影響不好。” 江島眨巴眨巴眼睛，覺得好像聽懂了，又似乎沒能理解言下之意。 楚印龍用餘光看了江島一眼，無奈歎息：“如果你想玩，想喝酒，圈子裏有人開私人酒吧的，我可以帶你去玩……比外麵安全。” “我知道，防火防盜防狗仔嘛！”江島引用了一句他從這本書裏看到的話，然後低低笑了一聲。 “你看，就算你是影帝，已經到了這種高度，隻要在娛樂圈裏，也還是得躲躲藏藏的。稍微不注意，自己的生活就會被扒得光溜溜的，還要在意公眾形象，擔心給大家做了不好的示範……” 說到這裏，他扭頭看向楚印龍，笑問：“……不累嗎？” 本來是勸說新人，結果自己變成了被提問的那個，楚印龍也忍不住笑了。 他想了想，坦然回答：“累是累……但比起自由自在地泯然眾人，我更希望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些痕跡，證明我存在過。” 在這個世界留下些痕跡……證明我存在過？ 江島心下喃喃重複了一遍，忽然覺得有些震撼。 他曾以為，娛樂圈人追求的不過是名氣與金錢，卻從沒想到，優秀的文藝作品其實也可以衝破時間的桎梏，讓這個世界記住他們。第35章 看戲呢？好看嗎？ “加這個情節有什麽意義？” 《赤梟行動》開機前, 最後一次劇本圍讀會上，楚印龍皺眉看向編劇，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快。 “他們是反派, 情人這個身份隻是為了配合江島的氣質, 不需要觀眾有任何情感代入。” 編劇不讚同地搖著腦袋：“你看，這兒如果加一個親密鏡頭, 等到後麵，jess被單獨留下阻攔魏捷，明顯是棄子，從側麵體現了何振海的冷血無情殘忍……” 楚印龍板著臉：“不可能過審的。” 編劇卻早就深諳擦邊球：“又不是真親上去……況且，先拍出來, 實在過不去再剪掉也行嘛。你也拍那麽多戲了，廢片這種事兒應該見慣了呀。” 楚印龍語氣漸冷：“廢片那是迫不得已，但這個鏡頭, 實屬多餘。” 編劇頓時不樂意了：“怎麽多餘了？本來許舟不敲門闖進來就要被罰的, 在這兒加一瞬間的親密鏡頭完全不突兀……姚老師，您怎麽看？” 似乎沒想到會突然被拉去當外援，姚玉華輕咳一聲：“我沒意見。” 編劇又看向江島。 江島懶洋洋地歪在桌上, 一手支著下巴，語氣滿不在乎：“我都行。” “演員都沒問題, 我覺得可以拍啊。”編劇說著，又退了半步，“反正隻是一個短鏡頭，不然咱們到時候就拍兩版，剪的時候再看哪個效果好。” 楚印龍垂眸看著劇本上新添的那兩行字, 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沒鬆口。他拎起劇本用書脊敲敲桌麵, 鄭重強調：“我是導演，我說了算。” 編劇一個白眼翻到天花板，頹然靠進座椅裏，舉手做出投降的姿勢，不說話了。 劇本圍讀會結束後，江島去了趟洗手間。 出來時，他看見楚印龍撐在洗手台邊，捏著眉心，滿臉疲憊。 聽到腳步聲，楚印龍睜開眼，從鏡子裏看向江島。 江島擰開水龍頭，笑道：“圍讀會開了這麽多次，今天才發現，你工作的時候真挺凶的。” 楚印龍輕歎：“等到了片場，我會更凶……怕了？” 江島隨口胡謅：“是怕呀，你剛才臉都黑成什麽了，感覺下個動作就要掀桌子揍人了。” 楚印龍從鼻腔發出一聲輕哼。 江島洗完手，也不擦，隨便甩了兩下就要離開，忽然聽到楚印龍的聲音：“你不抵觸拍親密戲？” “嗯？”江島轉回身，看向楚印龍。 楚印龍臉上沒什麽端倪，語氣也很平靜：“劇本你也看了，他們想給你……給jess和何振海加的那段戲，你可以接受？” 想到方才圍讀時那場爭執，江島揚了揚眉梢。 “那段其實也沒什麽吧，隻是被壓在沙發上而已。”他認真道，“我說過，就算是協議拍戲，我也會認真履行演員的職責，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不接受這類鏡頭。別說隻是被壓，就算是吻戲和床戲我也……” “咳！”楚印龍打斷江島的話。 見他這個反應，江島頓時確定了心裏的猜測。 他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湊近楚印龍麵前，故意壓低聲音：“啊，我剛才還以為你是真覺得那情節多餘，原來是不想讓我拍這種鏡頭？” 話音落，他微微仰著臉，朝楚印龍眨巴了一下眼睛：“為什麽？” 細碎微暗的燈光裏，少年眸中閃爍著促狹，令人有些……心顫。 楚印龍略慌亂地退後半步，又立刻穩住身形，臉上沒露絲毫痕跡。 “倒也不是。”他語氣平靜，“你以後有得是機會拍這種情節，我沒必要擋著。隻是，在這部片子裏，那段戲的確畫蛇添足。” 聽到這話，江島訝異：“我有機會拍這種情節？” 楚印龍語氣依舊淡淡：“嗯。所以，不要隨意猜測。” 江島原本也隻是故意逗一句，沒真覺得楚印龍是在幫他擋什麽。此時聽楚印龍說得認真，他也不好意思繼續玩了，嘿嘿一笑，轉身離開洗手間。 走回會議室門口，江島正要推門，忽然聽見屋裏傳來編劇的聲音。 “他才拍了幾部戲？說是出道二十年，可小時候那也能算？正經畢業還不到十年，身上帶著個‘年輕代唯一功夫明星’的光環，就想學老前輩編導演製一把抓……還真未必有那個能力。” 語氣裏的不滿毫無遮掩，編劇明顯還是對之前圍讀會上的爭執很有意見。 這時，主美開口了：“算啦，畢竟是他的工作室出品，而且他在年輕人裏算不錯的全才，雖然著急了點，但也算敢於嚐試、敢於追求嘛！一個鏡頭的小問題，不值得爭什麽，商業片也不衝著拿獎去，沒必要摳細節。” 編劇哼了一聲：“我怎麽會跟年輕人過不去，這不最後也順著他了麽。我能理解，他不想讓反派角色引起觀眾共情，不然主角就不夠突出了……唉，現在的孩子們倒是也愛看這種非黑即白的戲，算他有理吧。” 江島的手指輕輕搭在門把上，垂眸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 主美笑嗬嗬道：“還好，劇本和分鏡定下來，你也不用天天待在片場。” 聞言，編劇語氣變得古怪：“聽說他在片場更威風？” 主美歎了口氣：“大概是跟牧導學的，以為當導演的不罵人就導不了片子。你是沒見過，他不僅罵新人，有時候就連老戲骨的麵子也不給。” 編劇嘖嘖：“誰讓人家是總導演總製片，投資人又是他親戚呢……” “江島！” 景寓的聲音忽然從走廊轉角傳來，緊跟著是噠噠噠的腳步聲。 “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呢！哎，要不一起吃飯去？” 會議室裏不再傳來聲音。 江島十分自然地推開門，一邊扭頭朝景寓笑著說：“本來要走，突然想起東西落在……啊，王老師！吳老師！您還沒走呢？” 見江島滿臉驚訝不似作偽，應該沒聽見什麽，編劇和主美鬆了口氣。 主美笑得慈祥：“下周就開機了，劇本微調，還需要改改分鏡……你們先去吃飯吧，這兩天好好休息，調整狀態，開機之後會很苦，到時候可別哭鼻子。” 景寓被這話說得有點緊張，抬手抓了抓頭發，慌亂地點點頭，然後一把拽住江島的手腕，拉著他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