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但說無妨。”  “不準告訴顧劍寒老頭子我的存在!”  皆空真人是人界三大宗師之一,與清虛門掌門冬知雪,冷月峰峰主顧劍寒齊名,但因為其過於叛逆獨行的生活方式和嗜殺的癖好廣受正道詬病。  正道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正道,尤其是正道之首顧劍寒,那股自命清高虛頭巴腦的勁兒,他看著就煩。  他如今已經躋身渡劫中期,修為並不在顧劍寒之下,卻還是打不破冷月峰的結界,這一點讓他非常在意。他自詡在符道上有些修為,可無論怎麽畫符用符那鬼結界都牢不可破,簡直把他氣得牙癢癢。  但不知為何,這幾天那破結界似乎有些鬆動,雖說還是進不去,好歹能探知一點裏麵的消息了,也算一個大進步。  今中午他正在冷月峰結界處溜達,打算從顧劍寒這兒挖點修真界都不知道的大秘密出來,想著要是能挖點醜聞出來就更不錯了,卻沒想到聞到了一絲番茄魚的味道,那個正宗,那個醇香,簡直讓他眼淚從嘴角流了下來!  那時候他便下定決心,勢必要將那廚子給拐走,沒想到一下山,看那腰牌居然是顧劍寒的徒弟?  顧劍寒當年從魔界帶回一個人族小崽子說要收徒,連冬知雪都不同意,他非要收,還巴巴地對他好,什麽天階的靈器丹藥都往他身上砸,連渡霜九式都敢教,生怕那小崽子不起來造反,完全一副溺愛過頭的樣子。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小崽子完全是在吸顧劍寒的血。他從來不親近顧劍寒,隻有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施舍般地讓顧劍寒靠近,哪有弟子是那樣對師父的?但至於顧劍寒為什麽還心甘情願地被人蹬著鼻子上臉,隻有他自己知道。  顧劍寒收了趙恪之後曾說過不再收徒,資質再好的弟子他都看不上眼,曾經有人跪在冷月峰腳下幾十天不吃不喝,結果被趙恪一腳踹斷了靈根,終身無法修行。從那以後無人再敢妄圖入冷月劍派,提起冷月峰也是畏懼大於敬佩。  皆空真人在正道飽受詬病,他劍道第一宗師顧劍寒也沒好到哪裏去。  眾人都恭恭敬敬地跪他,誰知道背後是不是在地刻毒噴血地罵他。畢竟冷血狂妄成那個拽樣子,好像把蒼生都看作螻蟻,隻有他冷月峰人清高似的,誰能覺得他順眼?  可悲哦,可悲。  那麽可悲一個人,居然新收了個小徒弟,還是個根骨極爛的未入門者,這下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好玩兒!好玩兒!”饞嘴仙哈哈大笑,轉身抬腳先一步踏出門去,聞衍隻覺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推著他往前,他沒辦法,隻能艱難伸手將書放回書架,再將眼鏡拿走放進袖口裏。  他跟著饞嘴仙來到了清虛門的一個偏僻的暗洞,這裏一看就是人跡罕至的樣子,估計是饞嘴仙在清虛門臨時落腳的地方。山洞裏麵一股腐爛的味道,汙水和臭掉的食物殘渣味簡直令人作嘔,然而聞衍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因為這味道他七歲前都很熟悉。  饞嘴仙吹了吹胡子,嬉笑道:“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看看你適合哪道。雖然你這娃娃是肉眼可見的根骨爛,但有些道是不需要那麽高的靈根天賦的。”  聞衍心想,修真界的人說話也太直白了些。  “多謝前輩傳授之恩,前輩大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聞衍不自覺地有些期待,畢竟是嚐試新鮮事物,還是這麽酷炫的新鮮事物,連聲音裏都帶著一股燦爛的好奇,“那我們從哪一步開始?”  “測靈卦嘍~”  話音未落,烏漆麻黑的山洞裏突然金光乍現,髒亂腐臭的地麵憑空亮起一個繁複的卦形圖案,上麵共有五極,分別指向劍、丹、器、符、香,點點金光恍若晚星,狀似平靜的圖案內蘊藏著浩瀚騰湧的卦象之力,聞衍不自覺地將右手懸停在卦印中央,隻見金光璀璨的五極正在迅速地黯淡,從劍丹器符到最後一極,一點火星都撲騰不起來。  聞衍那點小期待瞬間就給涼清醒了。  現代人想修仙,果然是異想天開嗎?  他還是得回去好好研讀一下《茶言蓮語攻略手冊》,抱緊顧劍寒的大腿才好是嗎?  大師,他悟了。  “誒呀,這是一條路都沒留給我們娃娃呀,這可怎麽辦呢?”饞嘴仙也有點吃驚,不過總體還是維持住了笑眯眯的神色。  修煉這麽多年,誰還沒見過幾個廢柴了?好歹這娃娃臉長得好看,廚藝不錯,也不愁沒有大能看中他,在修真界保命倒是沒有啥問題。  他這麽想著,正要抬手收卦,地麵卻突然晃動了一下,隨後那個屬於“符”的至南極居然緩緩亮了起來,不是閃亮的金色,而是溫和而純粹的琥珀色。先是地麵醇厚的靈力朝那一極漫延而去,後來連洞口的陽光都不受控地往黑暗陰冷的山洞內湧入,饞嘴仙吹胡子瞪眼地看著眼前的異象。而聞衍隻知道那個符快要被越來越多的靈力撐爆了,趕緊拉著饞嘴仙朝洞口處飛奔逃命。  “哎喲喲,娃娃你別拉老頭子我!”  “對不起!!!”  聞衍的速度被饞嘴仙拖慢了一大截,饞嘴仙還在罵罵咧咧,結果兩人剛出山洞一截,那洞口就轟地一聲爆炸了。  聞衍眼疾手快地想抓著饞嘴仙臥倒,結果饞嘴仙開了單人結界,就他一個人被炸了一身的灰和碎石渣。  “……”  他真傻,真的。  “哎喲,我的房子喲!”饞嘴仙虛情假意地嚎著,“都怪你這個小崽子!不給我做十頓飯我可饒不了你!”  聞衍莫得感情地安慰:“前輩您是修仙之人,何必在乎這身外之物。”  饞嘴仙氣得跳腳:“哼,我又沒顧劍寒那麽有錢,我不管,你就得賠我!”  “好好好,本來就是要感謝前輩的。”聞衍求證道,“那方才的結果,是我適合畫符嗎?”  饞嘴仙聞言收了笑,麵容居然是少有的嚴肅。  他摸了老半天胡子,才故弄玄虛地說了一句:“也許適合,也許不適合,你明天來就知道了。”  聞衍不解:“為什麽今天不能教啊?”  “因為老頭子我還有事要忙,先走啦!”  話音未落,原地就不見了饞嘴仙的身影,聞衍四處轉著看了看,隻發現了一張燃到一半的黃符。  好神奇。  親眼見識了一番瞬移符的聞衍心情不錯,順道捉了幾條溪鯉後一鼓作氣衝上了冷月峰,定睛一看卻是一道頎長的青影,站在不遠處,無悲無喜,冷得像一尊寂寞的雕像。第10章 正道之巔  顧劍寒就那麽靜靜地盯著他,不說話,也沒有動作。他沒有穿練劍的道服,一襲繁複的冷月紋雲邊青袍被山嵐吹得獵獵作響,腰側的渡霜瀲著森冷的寒光。  聞衍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直覺氣氛不太好,正想說點什麽,那人卻冷冷地轉身走了。  又哪裏惹到他了?  聞衍渾身都是灰,活像剛剛從礦洞裏挖了煤出來的,剛剛那個小插曲並沒有被他放在心裏,他照常衝了澡換了睡衣,打開那本原著仔細研讀。  方才那種卦印是很常見的測靈卦,與其相配的應該還有驗靈石才對。前者檢測修者在五道中的天賦,後者查驗修者的靈根等級。  按理來說靈根等級越高,修道的天賦也就越高。靈根分一到七階,七階之上就是聖階。目前修真界也隻有三個七階修者,顧劍寒,清虛門掌門冬知雪,還有就是魔尊,所謂的聖階到底存不存在至今還有爭論。  顧劍寒是世所罕見的七階冰係靈根,靈力極凜極寒,和所修的渡霜九式相輔相成,修煉速度也非同凡響。相反,若是修者沒有靈根作為輔助,沒有靈力和威壓的加持,也很難在五道上有所成就。  所以即便他符道天賦再高,在靈根廢柴的情況下也必定有所局限。  不過眼下……能保命就行。  簡單地吃過晚飯後,聞衍開始鼓搗他的單反相機。這相機是新買的,他高中時用的那個還在家裏的茶幾上,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摸到。  相機顯示的時間日期和區域全都亂了,不過沒那台手機那麽離譜。聞衍沒去調,畢竟連世界都已經換了一個,準不準又有什麽關係。  聞衍站在窗邊轉動鏡頭,想看看鏡頭轉動是否流暢。他用的是70-200mm變焦鏡頭,當焦距調大的時候,便看見中間的青影越來越清晰。  這是……顧劍寒?  他沒見過顧劍寒練劍的樣子,原著也沒有做過多描述。他以為他們劍修都是力拔山兮氣蓋世那種形象,還想著顧劍寒看起來骨峭瘦弱怎麽當劍道第一宗師,沒想到他真正揮劍時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並未調動周身靈力,單憑一身浩然劍氣劈山山倒,摧岩岩崩。冷月峰峰主在外很少使用靈力,那股威壓也淡得要命,讓人無法窺探到他的真實水平。  畢竟那套渡霜九式就已經讓三界為之震撼。  他身高腿長,風骨綽約,滿頭青絲隻用一條綢帶束起,舉手投足間似乎都是不容褻瀆的孤傲矜貴,清冷得不可方物。  聞衍趕緊收回相機,不敢多做冒犯。  冷月峰風湧雲攢,雷霆轟鳴,清虛門內關押的妖獸嗚咽不止,東極魔界境內哀嚎震天,聞衍感覺到暝色瞬間籠罩了峰頂,窗外草木戰栗搖曳,山穀中傳來崩裂的巨響。  不是吧……這麽大陣仗?擱這毀天滅地呢?  聞衍把單反藏好後打開窗看了一眼,卻不見顧劍寒的蹤影。他正暗自奇怪,卻聽見一陣淒厲又陰鷙的狂笑。  他迎著刺刀一般的山風,順著那怪異的笑聲找到了顧劍寒。  他躺在嶙峋的碎石上,臉白得像個死人,長發撲散一地,深紅的血瞳裏是同清晨一樣的古井無波。  聞衍想起前幾天在後山撿到他的場景,不由得心頭一緊,扒著峭壁撥開割肉見骨的麒麟草,火急火燎地去到了顧劍寒身邊。  然而甫一碰到他,腰側的障目葉就裂紋遍布,那是三條命用掉一條的標誌。  “……”  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師尊,醒醒,您還好嗎?”  他想把顧劍寒扶起來,然而卻不小心扯到了他的頭發。顧劍寒微不可察地皺了眉,雙眸慢慢對了焦。  “師尊,您先讓這風停下來,不然我沒辦法帶您回去。”  顧劍寒被他半抱在懷裏,出人意料地是居然沒有抗拒,也沒有生氣,他隻是輕輕笑了一聲,那聲音陰狠得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索命的幽靈。  “停什麽?就這麽吹著不是很好麽?渣滓不就應該成堆地去死麽?”  聞衍隻當他腦袋不清醒在這胡言亂語:“師尊,您身上好冷,而且好像越來越冷了,停下來好嗎?阿衍沒有修為,真的被吹得很痛。”  顧劍寒沒回話,隻是靜靜地靠在聞衍寬闊的肩膀上。他的身體早就被萬骨巫的反噬凍僵了,連經脈都在壞死的邊緣,可是這個人的懷抱如此溫暖,就像陽春三月融融的光線,燙得他直想流淚,卻怎麽也舍不得逃開。  誰讓他生來注定是一隻卑賤的飛蛾。  聞衍又喚了他好幾聲,好說歹說顧劍寒就是無動於衷,靠在他懷裏就像死了一樣,身體越來越冷,連指骨都凍得哢哢作響。  聞衍承受不了這麽久的風刃折磨,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偏頭在一旁重重地咳了起來。  這風刃中蘊含著磅礴的劍氣和詛咒之力,聞衍隻是一介凡人,再怎麽能抗也熬不下去。他甚至動過拋下顧劍寒先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再說的念頭,可是懷裏的身體處於失溫狀態,而顧劍寒又一副腦袋不清醒的樣子,誰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事。  書中說顧劍寒屬於外冷內熱的那種性子,不喜殺生,起初心腸是很慈悲的,雖然後來……唉,反正也沒有其它辦法,不妨冒險一試。  然而他咳了老半天,風居然還是那麽大,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朝東極湧去。  聞衍有點抓狂。  正當他忍無可忍之際,懷裏的顧劍寒卻突然悶悶地咳了一聲,隨後風勢迅速平息下來,草木從狂簌不止到輕輕搖曳不過眨眼一瞬間,聞衍還沒反應過來,天地間又重回平靜。  這是……成功了?  “師尊?!”聞衍喜出望外,一把抱緊渾身冰冷的顧劍寒,雀躍道,“風停了!”  顧劍寒輕輕嗯了聲,無意識地在聞衍肩窩蹭了蹭。  下一刻,兩個人都愣住了。  “師、師尊,您是不是很冷?”聞衍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額頭,能明顯地感覺到一股陰寒之氣汩汩地往外冒。他覺得顧劍寒是冷得受不了才蹭他,於是把人抱得更緊了些。  顧劍寒不回話,隻是怔怔地看著聞衍睡衣上活潑可愛的柴犬圖案,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  其實他也不是受不了寒。  他靈根就是七階冰係,靈力中蘊含著刺骨玄冰的純粹力量,那是足以將元嬰期修者活活凍死的溫度。他晚上睡覺其實不睡床,睡的是冰棺,每到中夜就會劇痛難忍,寒霜遍身,直到清晨第一絲曙光降臨,才逃命般地從冰棺裏爬出來。  他的生命便是一片寂寥無人的冰原,越是渴望光與溫暖,就越是墜往自毀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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