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顧劍寒動也不動,就那麽認認真真地看著他刺,順道觀察著他運劍的手腕和力度,行劍時的劍風、步法和下盤,包括他每一次刺到木門上響動的程度,以及他越來越沉的臉色。  初學者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但是還不夠,太依賴於肌體力量了,靈力輔助的效果很差,導致衝擊性和傷害力都不強。  聞衍運劍行劍時手是很穩的,出劍也很快很準,連一點木屑都沒有濺到他身上,腳步也穩,沒有左搖右晃重心不穩的樣子。  唯有一點,心不穩。  急得眼都紅了,生怕誰不知道他現在狀況多糟糕似的。  顧劍寒輕輕歎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是孩子心性。  “把我……師尊……還給我。”  聞衍真的想殺人了。  他看著這張無比熟悉的臉,手指因為握得太緊而哢哢作響,手臂上青筋暴起,額邊太陽穴突突地跳。  “打敗我,便將你師尊還你。”  “不必這麽小心翼翼也可以,你若是再這麽畏手畏腳,你師尊便再也回不來了。”  聞衍現在終於體會到了顧劍寒在花神祠那種心情,他身上琥珀色的靈力開始失控地外溢,沿著長長的空明劍匯聚成一道明朗溫暖的劍意。  他很想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凶惡一點,但是對上顧劍寒那張臉,看著到現在還微微紅著的臉頰,不緊不慢撲扇著的鴉色睫絨,以及那睫絨之下冷冽的含情眼,他才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像看待仇人一樣看著他。  他好失敗,好沒用,他師尊都不知道被擠去哪兒了,他居然還在這裏被外貌蠱惑。  聞衍化悲憤為動力,那一劍出得格外淩厲,顧劍寒沒拿劍也沒防備,居然真的被他生生逼退了一寸,背脊一下撞在竹門上,吃痛地悶哼了一聲。  聞衍霎時怔住了。  “走什麽神?”  顧劍寒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離他很近的位置,輕鬆錯過劍鋒抓住了他的手腕,借著這個姿勢突然湊上來吻了吻聞衍的唇角。聞衍簡直猝不及防,紅著臉一把將他推開,揚手脫離他的鉗製,轉換步法反手想將劍架在顧劍寒脖子上,卻被他空手接住了琥珀色的劍刃。  “太輕了,再來一次。”  聞衍隱約想起,之前在榻上顧劍寒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不想救你師尊了嗎?要放棄的話盡早說,別耽誤我的時間。到時候我拿著這具身體四處殺人放火,養妓傭娼,你也別在背地裏罵我偷了你師尊的身體,畢竟……這可是你拱手讓給我的。”  聞衍氣得發抖,理智瞬間灰飛煙滅,全身的暴虐因子都被點燃:“無恥——”  他一劍朝這個滿口胡言的人狠狠劈去,一點也不留情麵,完全是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意思。那一劍確實有點意思,劍意磅礴,力度也足夠。顧劍寒身上沒有配劍便不與他硬碰硬,改為直接飛身而退,聞衍見狀暴起而追,眼裏再也沒有了沉穩和冷靜,心態全被顧劍寒給說崩了。  好在落星閣很大,也很空曠,兩人在裏麵四處追逃也不顯得擁擠逼仄,顧劍寒見他追人的功夫還算過得去,便停下了一直躲避的招式,改為直迎而上,在劍氣衝擊到身體的前一刻改變方向,從聞衍握劍的那隻手側麵飛身而去,冰冷的手指摩挲過他劇烈跳動的脈搏,顧劍寒回身,兩人的身體便借著這個姿勢短暫地貼了一下。  聞衍以肘相擊,旋劍倒刺,沒想到顧劍寒身形極快,手撤得也很幹脆,聞衍甚至都沒看見人影,他便直接在原地消失不見。  唯有那點冰雪感還在腕間彰顯著存在感。  “你太慢了。”  顧劍寒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又出現在他的右邊,稍稍踮起腳尖,吐息微涼地在他耳畔輕聲道。  聞衍最怕顧劍寒突然這樣。  他半邊身體還酥麻著,下一刻顧劍寒便一個幹淨利落的掃腿過來,顧劍寒的腿雖然看起來纖細瘦弱,但出腿傷人時威力卻一點也不小,聞衍能直接感受到一股生猛的腿風朝他襲來,心驚之餘反應極快地防住了下盤。兩腿相擊時聞衍覺得自己整條腿都麻了,但他沒有絲毫停滯,反而借力使力繞腿將顧劍寒勾進懷裏壓倒在地,他本意是想借著這個姿勢掐住他的脖子逼他從這具身體裏出來,卻沒想到脖子才剛剛握上去,地上的人的眼神便有些渙散。  他紅著臉輕輕喘息的樣子,和他師尊一模一樣。  “打架走神,可是大忌啊。”  顧劍寒雙腿纏住他的腰,僅憑腹腿力量便將聞衍整個翻過來壓製到了地上,僅僅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兩人的位置便倒轉而變。  剛剛那下他能將顧劍寒壓下來,肯定也是因為他放水了,聞衍傷心地想。  “師尊……”  “怎麽,終於認出來了?”  “別戲弄我了,萬一我真的認不出來多尷尬啊。”  “要是真的認不出來,就把你關在落星閣,讓你日日夜夜隻看著我一個,自然也不用擔心其它的了。”  聞衍沒覺得顧劍寒在開玩笑。  他也覺得很抱歉,居然能把師尊認成別人。  要不是那天顧劍寒在榻上也用了這個動作,他可能還真的沒辦法那麽快反應過來。  “對不起……”  顧劍寒緩緩俯身,單手撐在聞衍頭側,另一隻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為什麽會突然覺得我被人奪舍了?三界恐怕沒有誰能奪我的舍吧,這一點,你難道不知道嗎?”  聞衍屏住呼吸,喃喃道:“師尊,你今天好主動啊。”  顧劍寒動作一滯,故作嚴肅道:“別轉移話題。”  聞衍知道搪塞不過去,原本也確實打算和顧劍寒坦白的,便橫了橫心,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三界沒有,不代表別的地方沒有。”  “九重天上的天沒必要來奪我的舍,我這副病弱的身體,在他們眼裏並不值得為此付出奪舍的代價。”  “我沒有說九重天啦。”聞衍從顧劍寒耳畔繞過一縷青絲,用發尾纏住指尖,看著那一段慢慢變得微卷,他有點猶豫,顧劍寒也不著急,就這樣俯身靜靜地看著他那雙閃爍的琥珀。  好可愛,他想,他喜歡看聞衍為他糾結的樣子。  “我是說異界。”聞衍輕輕扯了扯他的長發,“師尊知道異界嗎?那裏有和這裏完全不一樣的社會形態和人類生存狀態,人們出門不是用傳送符,也不禦劍飛行,交通工具變成了車啊飛機啊輪船啊之類的。那裏沒有所謂的靈力,也沒有所謂的妖魔。之前你不是問我以前是不是讀過私塾嗎,其實我們那邊叫學校,而且我已經在這種機構裏麵讀過十五年書了,馬上就要上大學了,意思是就快熬出頭了,然後一朝回到解放前——”  “等等。”  聞衍說的每個字他都清楚,連起來就不知道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師尊怎麽又蹙眉?”聞衍抬手想為顧劍寒撫平,卻忘了不能輕易觸碰他的眉心,於是這一撫下去,顧劍寒便撲通一下落進了他的懷裏。  “我不是故意的,是師尊自己沒撐穩哦。”  他還記著顧劍寒剛剛故意戲弄他的事呢。  要是以前,他一定忙不迭道歉,即便他心裏並沒有多懼怕,也得裝作被嚇得結結巴巴的樣子,這樣才能引起顧劍寒的惻隱之心,把事情迅速地揭過去。  但是……正如顧劍寒說的那樣,也許,他們之間不必這麽小心翼翼也可以。  顧劍寒可以和他開玩笑了,這也算是一個大進步啊。  那他現在小小地恃寵而驕一下,應該也沒關係吧。  “你是翅膀硬了——”  “師尊,我腿還麻著,剛剛你掃的那一下也太狠了,根本沒收力哇!”聞衍打斷他的話,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緊張了起來,“師尊的腿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收了力。”  “什麽?”  “方才那一招我是收了力的,否則你現在應該已經廢了。”顧劍寒從聞衍身上起來,跪坐在他身側,將手掌放在了聞衍腿上,“哪裏麻?”  聞衍連忙跟著坐起來,麵色僵硬地將他的手移開,允悲道:“師尊再這樣摸下去,就不僅僅是麻了。”  顧劍寒微怔,緩緩抬手捂住了唇,目光也不再與聞衍直接交匯。  聞衍也有些尷尬,輕聲咳了兩下,又把話題引回到原來的軌道。  “師尊不相信我之前說的那些嗎?”  “……不是不相信,隻是有些難懂。”  “誒?意思是師尊相信嗎?!”  不是不相信並不意味著相信,聞衍也明白,但他就是覺得,顧劍寒應該是會相信他的。這是從哪裏來的自信,他也不知道,可是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之前我想說的,你突然打岔,導致我一直沒辦法告訴你,關於我一時沒辦法告訴你相不相信的原因。”顧劍寒又開始無意識地攥緊自己的袖口,刻意避過了聞衍如熾的目光。  他緊張了,聞衍心想,會說什麽呢?  “因為隻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想去相信。但是我無法輕易地相信某樣東西……尤其是當它出現在我不曾踏入的領域。”  “我很多疑,從幼年開始便是如此。可是我又想無條件地信任你,阿衍,你知道我的難處嗎?”  他再這麽說下去,聞衍心都要化了。  “好了,師尊。”聞衍從坐姿改為蹲姿,托著顧劍寒兩腋將他穩穩地抱了起來,“不用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啦,我把那些事講給師尊聽,師尊就當聽故事嘛。”  “可是那事關你的來曆和前塵——”  “我的來曆和前塵有那麽重要嗎?”  顧劍寒蹙著眉朝他點點頭,那神情似是有些難過。他瘦白的指節緩緩撫上自己的心口,在那處短暫地停留:“它們一直是這裏的一塊病,如果阿衍不能如實告訴我的話,這裏就會一直隱隱作痛。”  他向下微微抿了抿唇,那瘦白的指節從他的心口移開,轉而朝著聞衍的心口微抬。聞衍甚至能透過衣衫感覺到來自他指尖的冰冷觸感,一下一下地劃過,像是在雪天裏不經意掉落的,飛鳥的羽毛。  “我不怕痛,那種東西我早就習慣了,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那塊病的存在。我這顆心是用來愛你的,可那塊病一日不除,我心裏想要傷害你的欲望便一日不會消失。”  “阿衍,之前我和你說,貪念這種東西,我厭惡至極,你知道為什麽嗎?”  聞衍抓住他冰冷的手,捧到唇邊烙下一個又一個溫暖的吻:“為什麽?”  顧劍寒感受著從聞衍唇上傳來的溫度和愛意,眼眶驀地有些酸澀:“因為正是有了那種東西,我才屢屢失控,控製不住自己對你的獨占欲,也控製不住對你的施虐欲……可是我原本不想那樣的,我心悅你,便是想給你最好的,想寵著你,護著你,讓你臉上的笑容永遠不會消失。”  “我原本不想那樣的……”  聞衍想了想,放開了顧劍寒的手,改為雙手捧住顧劍寒的臉頰,他醞釀出一個笑容,很傻,很有他一貫的風格。  “師尊,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親親我吧,正好我也有很多對不起你的事需要親親你!”第62章 無師自通  聞衍向他坦白,但並沒有完全坦白。  隻是向他說明了自己的前塵和來曆,不曾提起那本最為關鍵的《魔馭天下》。  不是不願意告訴他,而是——  告訴對方這個世界不過是一本早已暗中寫定結局的狗血渣賤小說,這種直接摧毀別人世界觀的事情,聞衍覺得還是太殘忍了。  好在顧劍寒也沒有刨根問底。  他想要知道的也就那麽多了——他並沒有那麽在乎聞衍對莫無涯和趙恪敵意的由來,他想要的隻是聞衍對他坦誠相待的態度,聞衍願意說便足夠了,說多說少並沒有那麽重要。  更何況,哪怕隻是那麽一點,也已經讓他很難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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