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突然激動起來,嘶聲道:“就是他拆散了我的家庭,還把我囚禁在這裏,一關就是十幾年,你說呢?!”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氣,神經質地念叨著,“當初就不該救下他,白眼狼,豬狗不如的東西,活該被扒皮抽筋……”  滿嘴髒話,毫無邏輯,小狐狸聽了一會兒就聽不下去了。  說實話,雖然他現在還沒搞清楚真相,但就從個人修養上,他覺得孫老板甩了麵前的這位不知道幾條街。  “你說孫老板忘恩負義,”他說,“那你對他有什麽恩?”  “我救了那狗東西一命,還不算功德嗎?”老人衝他吼道,明顯是因為被囚禁太久,所以無法與人正常溝通,稍一激動就失去了理智,“我可以和他當麵對質!二十多年前,要不是我,他就要成那些大老板的盤中餐了!腦袋被卡在飯桌上,淋上熱油,用勺子挖著吃!”  光是聽到他這個形容,小狐狸就直犯惡心。他知道有些地方有吃猴腦的習俗,而且還必須要是新鮮的、嫩的像豆腐一樣的猴腦,才能算是極品——至於怎麽保證?  把剛出生不久的小猴子抓來,撬開它們的腦殼,在腦花上撒點兒作料和熱湯,幾人一桌,像是盛湯那樣你一勺我一勺的分吃殆盡。而因為腦袋被桌子固定的原因,被封住嘴巴的小猴子將不得不忍受著慘絕人寰的痛苦,一直掙紮慘叫到中途才會徹底死去。  現在這樣的吃法幾乎已經看不到了,但在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前法律還未完善的時期,偷獵者們籠子裏的名貴猴子,十有八九都是這樣的下場。  “那既然這樣,他為什麽還會把你囚禁在這裏?”小狐狸疑惑道,“大多數妖怪和人類不一樣,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雖然手段有時候極端了點兒,但也不至於恩將仇報吧。”  “那你就要問他了,”老人慘笑道,“我還算幸運的,雖然被囚禁了這麽長時間,但至少還活著。當初那些一起在山上工作的同事,不是被他指使猴群丟下懸崖摔死,就是被他的權勢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最後走投無路,隻能自/殺——作孽啊!”  小狐狸沉默下來。  光聽這老人的一麵之詞,孫老板確實是個狼性狗肺、死不足惜的白眼狼,但蘇黎也不是傻子,他有自己的判斷力。  雖然老人很可憐,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任何地方對不起孫老板,並且還對他有大恩,可是如果真相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的話,孫老板又為什麽要折斷他的腿,把他關在這裏不見天日呢?  難道隻是單純的想要報複社會嗎?  小狐狸決定還是先把這件事兒放一放,現在最關鍵的,還是怎麽救下晉華他們。  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老人淡淡道:“別白費力氣了,那狗東西會妖術,當初我就是受了他的蠱惑,才會為他求情。這些年他的本事更是突飛猛進,隻要被丟進這個洞的活物,除了我以外,都會被他控製——”  話說到一半,老人突然卡住了。  他定定地盯著小狐狸,不可置信地啞聲道:“你為什麽沒有事?”  “啥?”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一臉懵懂地看著他,“我要有什麽事嗎?”  老人用胳膊肘勉強撐起半邊身子,語無倫次道:“不對啊,難道你也是他的同夥?否則你怎麽到現在還能保持清醒?”  “可你不也清醒著嗎?”  “我不一樣!那敗類為了折磨我,特意給我喂了一種蛇毒,既讓我痛苦,又能在這裏保持清醒……”  蛇毒。  蘇黎立刻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抓到了關鍵詞。他煩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地麵,心想林宿之前不都已經把夢魘的頭骨埋在陣眼裏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破事。  真是陰魂不散!  小狐狸這輩子從未如此厭惡甚至是憎恨一個家夥,夢魘首當其衝,再無第二排在其後。他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幾個朋友,可不能讓這個已經死了又反複詐屍的家夥給拉下地獄去。  他清清嗓子,走到糯米團子的邊上,扯著嗓子大喊道:  “起——床——啦——!!!”  “沒用的,我都說過了。”老人嘲笑道,“雖然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能保持清醒,但是眼睜睜看著朋友去死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被關在這裏太久了,心智和三觀都完全扭曲,隻會對同樣遭遇的受害者幸災樂禍,以此來慰藉自己早已幹枯死去的靈魂。  小狐狸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他變回人形,把倉元挪到靠近洞口的位置,從旁邊的水潭裏用雙手舀了一捧冰冷的山泉水,兜頭澆了上去。  至於晉華……  第一,他現在不是實體狀態,蘇黎根本碰不到他;第二,他自己之前說了,對於鬼魂來說,能讓他們消散的隻有兩種方法:超度和執念消散。而他並不認為孫老板有能力做到其中任何一樣。  濕透的糯米團子猛地一蹬腿,像是抽風了似的。  少年盯著倉元直翻白眼的樣子,翻出張寰三給他的秘籍小本本,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有沒有作用,先念它一遍《往生咒》再說。  在老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率先醒來的居然不是倉元,而是在一旁cos上帝的晉華——  “大師,別念了!”他突然哀嚎起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我生是良民死是好鬼,從不殺生作惡!求您放我一條生路吧!我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做小妾都行!”  蘇黎:“…………”  萬萬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這隻牛郎鬼的節操。  晉華聽著戛然而止的念經聲,小心翼翼地將雙眼睜開一條縫,在看到一臉無語的少年後,頓時長籲一口氣。  他埋怨道:“少主,你這叫醒方式可太帶勁了,簡直就跟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喊起床一樣啊。”  “管用就行。”蘇黎衝他燦爛一笑。  晉華:“…………”  他仿佛看見了一隻皮薄餡大的白切黑小狐狸,是錯覺嗎。  但蘇黎的注意力已經從他身上移開,放在了還在不斷抽風的倉元身上。  “醒醒,倉哥,太陽曬屁股啦!”  毫無反應。  “林局來了!”  糯米團子蹬了蹬腿,翻了一個極度驚恐的白眼。  “……再不起來,我就要把你的堅果全吃光了!”  糯米團子的眼角擠出兩滴眼淚,但還是沒有清醒過來。  “他入夢入得太深了,”小狐狸煩惱道,“用一般的方法根本沒法叫醒,這可怎麽辦?”  晉華心念一轉,他笑道:“少主,你還是不了解倉兄。且讓在下小試身手如何?”  “……你來。”  蘇黎沉默一秒,給他讓了位置,雖然眼神依舊十分懷疑。  青年咳嗽一聲,俯下身,用禮貌又好聽的聲音詢問道:“這位帥哥,能否分享一下減肥的秘訣?你是怎麽瘦到現在的體重的?”  話音落下,糯米團子一秒詐屍!  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激動道:“叫誰帥哥?我嗎?”  晉華直起身子,回頭看向蘇黎,矜持一笑:  “少主,任務完成。”  蘇黎:“…………”  倉元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他之前就瞧晉華不爽,這會兒更是氣到炸裂,整隻糯米團子都膨脹了起來:“搞什麽!我正做夢變身全民偶像c位出道呢!”  蘇黎忍不住歎氣:“c位出道是不可能了,要不是晉華,你今晚就得c位出殯了。”  倉元嚇得渾身一抖,這才冷靜下來。他環顧一圈,注意到外麵已是夜晚時,驚道:“不對啊,這裏是什麽鬼地方?我們怎麽到這兒的?”  “你沒有之前的記憶嗎?”蘇黎問他。  倉元搖了搖頭,又很快點了點頭。  “我記得……好像看到了猴子,”他心有餘悸道,“它趴在同類的屍體上,滿嘴都是鮮血,抬頭看我的時候那叫一個凶神惡煞,我當場就被嚇暈了。”  見少年望向自己,晉華沉吟片刻道:“少主你掉下去之後,我們就按你說的,在上麵一直等了一個小時左右。倉兄提議說分頭去找找附近有沒有向下的緩坡,於是我就在這附近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又飛高了些,準備上去觀望,卻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壁。再之後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了。”  “應該是陣法,”蘇黎給出了自己的判斷,“林局說了,金果山上埋藏著弈城大陣的陣眼,但如果孫老板能操縱這麽強力的陣法的話,我們現在應該早就完蛋了……不,他根本不用完全操縱,隻需要了解其中兩三個玄機就可以了!”  他越說越肯定,加快語速道:“沒錯,就是這樣,進入這個洞穴的人都會莫名其妙昏迷,根本不是因為孫老板有什麽控製精神的妖術,而是因為這是陣法吸收天地靈氣的地方,就像是人的嘴巴一樣。正常來講,活物本就不應該靠近這裏!”  少年小嘴叭叭叭說了半天,隻有晉華露出了一臉恍然的神色,倉元則至始至終都處於“我是誰?我在哪兒?你在說什麽鬼話?”的懵逼狀態。  “你們聽明白了嗎?”蘇黎解說完畢,反問道。  晉華點頭:“少主講的十分簡潔易懂,在下明白了。”  於是蘇黎期待地看向倉元。  他當然也明白……明白個大頭鬼。  倉元努力維持住自己臉上的表情,挑了一個唯一聽懂的地方提問:“你說林局,你難道遇見他了?”  “是啊,”蘇黎兩眼放光道,“我猜測的果然沒錯,他就在黑霧下麵!當時情況可危及了,要不是我及時趕到,肯定要出大事……最後林局還獎勵了我一顆糖!”  想到中途發生的事情,小狐狸的老臉一紅,立刻省略了這一段情節。  倉元瞧著他滿麵春風的雀躍模樣,忍不住側頭問旁邊的晉華:“你不覺得他有點兒精神分裂嗎?”  晉華洗耳恭聽:“何解?”  “在麵對任務和麵對林局的時候,這家夥根本就是判若兩妖啊,”倉元忍不住說道,“剛才分析的時候說的頭頭是道,都有點兒林局開會時那味兒了,結果你看他現在!”  晉華看了眼少年身後搖得比二哈還快的大尾巴,不禁讚同地點了點頭。  而就在他們三個湊在洞口聊天的時候,縮在角落裏的老人一直用陰鷙的眼神盯著他們,目光中混合了羨慕、嫉妒、憎恨和不解,那熾熱的視線幾乎要把人的皮肉都給洞穿。  倉元當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小聲問蘇黎:“那邊是什麽情況?”  蘇黎解釋道:“他說自己被孫老板囚禁在這裏好多年了,以前是這山上的管理員之一。”  “他就是這山上的管理員?”  晉華狠狠皺眉,似乎有話要說。  他率先走出洞口,來到外麵的平地上,示意他們出來說話。  蘇黎的掌心燃起狐火,勉強能充當照明的作用,借著微弱的光線,晉華和倉元先是被趴了一地的巨大猴子嚇了一跳,隨即在發現它們並不敢起身後,又立刻鬆了一口氣。  “總之,這人的話少主你千萬別信,”晉華告誡道,“如果他真的是山上的管理員的話,那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人!”  說著,他從自己的次元袖子裏一陣摸索,掏出了一本被防水袋包裹著的老舊筆記本。  “這是我在山上的林間小屋裏發現的,”他解釋道,“這是二十多年前,一位老獵人的日記。”第25章   “1992年9月6日晴”  “又到了金絲猴的繁殖季節。一般這個時候管理員們都不讓我們上山。哎, 難的搞了,馬上就是冬天,山上的猴子都躲著不肯出來, 接下來又要緊巴巴過日子了。”  “1992年12月17日雪”  “今天居然下雪了,弈城都快十年沒下過雪了。上山看到一隻母猴子凍死在路邊,懷裏的小猴子還在吃奶,天可憐見的, 在旁邊抽了半包煙最後還是沒抓它。不過回去之後被其他人嘲笑了, 說這鬼天氣就算我們不抓它也活不了,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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