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悔恨的淚水哐哐直流的八殿下連人的麵都不敢見,倉皇而逃,跑回了大齊,並且為此事頹廢抑鬱了好幾個月。 他從小到大,沒什麽事能做成的。 李重照能上馬禦敵,他卻跟懷明太子一樣,擁有不同於自己身份的愛好,卻什麽都不能做。 小允琮喜歡醫書,他給小太子帶過去幾本,他對經商有點興趣,隻是一個皇子去經商,會被天下人恥笑。 魏允河頓時喪氣極了,一頭竄錯門竄進了昭侯府,頹廢了好幾日。 京城風雲詭譎多變,懷明太子身死,惠帝遺腹子的流言,他眼前卻清明了,於他而言,隻有兩條路,要麽在京城被暗中操控的手利用致死,要麽就是癡癡傻傻跟他的六哥一樣,當個無用的閑散王爺。 他沒有聽從德妃讓他出京往江南莊子上躲避潛伏的危險的安排,他隻是覺得,連李重照這樣凶險的境地都敢在京城住下,那他也敢。 他也要看看大齊皇室究竟肮髒成什麽樣,他逃避了二十餘年,憑著這一口不甘心的氣決定不能再這麽退避下去。 直到遭到刺殺那一晚,刀光劍影獻血橫飛,人命在這一刻變得廉價無比,魏允河才知道真有人願意為了利益而屢次打破底線。 素來沒心沒肺地魏允河手腳冰涼,一時連躲避也做不到。 皇家護衛不堪一擊,還好紀正卿與他同行。紀正卿的武功是他爹從小|逼著他學會的,隻是要在混亂中保住他們二人還是很吃力的。 等他們安然回到府裏,紀正卿脫力地將魏允河放下,讓他去找熱水毛巾來。 紀正卿掏出一直被著的解|毒|丸服下,解了衣服包紮不停流血的傷口。 魏允河聞著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想到方才戰場上淩厲果決的殺人手法、麵色和九龍衛那個冷麵首尊一樣的陰冷殘酷,如今紀正卿卻因為失血過多而麵色蒼白、氣息短促。 魏允河早已知道這人表麵的君子如玉是偽裝的,心狠手辣起來不輸任何一個人。卻還是在那樣凶險的環境裏救下他,自己卻受了傷。 他還是難過地問道:“紀世子,為何要不顧性命來救我?” 紀正卿道:“我沒有不顧性命救你啊,我這是在自保。你沒發現,我這也是在自保。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兩個都活著,比我全須全尾地逃出來,有價值多了。” 紀正卿頭腦冷靜,一下就看出利益最大化。魏允河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懊惱道:“又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的錯,你還是離我遠遠地比較好吧!” 紀正卿:“……” 昭侯來了一趟,又離開了。 紀正卿找到魏允河,覺得有些事該說清楚。 魏允河卻冷冷地看著他,“紀世子找我,又想設計讓我做些什麽傻事?你誆騙我待在你府裏,借我之手燒壞了院子,你以為我自己查不出來?我隻是查到的晚了點而已!” “這些你利用我圖謀什麽我不想知道,如今大齊子嗣凋零皇子遇險的詛咒應驗,我這邊危險,你還是離我遠一些吧!” 紀正卿無奈地看著他,“那些都是假的,哪裏有因為一個皇子凋零這樣荒唐的詛咒而讓人喪命的?那些刺殺我們的死|士,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大周的人,準確來說,是我家的敵人。” 魏允河猛地抬起頭看他。 衡帝膝下幾個皇子長相都極好,魏允河更是麵容英俊,鼻梁高挺,皮膚白皙,眼睛明亮,嘴角微微上挑,似乎總是在笑的樣子。 從最初的利用、覺得有趣,到同時遇險不自覺地把人牢牢護在身邊,紀世子自以為斷子絕孫之後、隻能自己一人孤獨終老、而日漸湮滅情愛的心,此刻卻仿佛潭水一樣微微晃動了起來。 紀正卿把之前摔瓷馬燒名畫的事解釋清楚了。雖然把魏允河氣得哇哇大叫,但等到他說自己無力綿延紀家香火後,允河用極其複雜而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紀正卿:“……” 允河說:“放心,我不會就此嫌棄你的。雖然跟太監是沒什麽兩樣了,但兄弟我承認你還是個男人。這次救命之恩,雖然禍根在你家的仇人,本皇子也是個明理的人,也得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紀正卿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救命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八殿下,兩國貿易通道,缺乏一人主管負責,你可有興趣?” …… 而後五年,紀正卿借用大齊新皇的支持,輔佐皇後生下的、隻有七歲的小皇子,一路登基,過繼紀氏旁係子弟在他名下。 同時魏允河通過兩國貿易交流,造福了不少百姓,商業複興了一把,他由此也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正麵有用的偉岸形象,功成身退。 某一日兩人入宮辭別,重照正頭痛地帶著小皇子讀書。 魏允河穩重了不少,看著重照露出一個鄙視的笑:“羨慕嗎?我可比你自由快樂多了,李小將軍,混到最後還是在後宮帶孩子,是不是很悶呀?我跟你講啊,我現在每天出去玩,遊山玩水,還可以看大漠邊疆,看最野的美人,看落日山河……” 看到許長延過來,而紀正卿沒跟過來,允河繼續笑道:“還有件事我必須暗示一下。在床上,我可跟小侯爺不一樣了,正卿他小時中了計,不能延綿子嗣,不過我也不在意,我在床上會照顧好他。” 許長延:“……” 重照咬牙切齒地聽他叨逼叨完,然後暗中偷偷找了紀正卿。 重照:“我聽允河說他在大漠遇上個最野的美人。” 紀正卿:“……” 重照:“他還說他是上麵那個。” 紀正卿:??? 當晚,八王爺府裏的主屋。 “唔我沒說我喜歡比較野的美人,我也沒說你中了斷子絕孫……啊……藥就不行了……” 哭泣求饒聲斷斷續續,到天微微亮才漸漸平息。 於是,出京浪跡江湖的計劃又推遲一天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菜雞互啄 兩敗俱傷 感謝投喂(づ ̄3 ̄)づ 讀者“清湯掛麪”,灌溉營養液+1讀者“大天使長”,灌溉營養液+1第107章 因為從小生長在錢家, 無父無母,後來雖然歸入丞相府,丞相也是涼薄看破紅塵的性子, 許長延對人之間的感情, 幾乎是一片寂靜的空白, 隻有一層無比微薄的紐帶來感知, 那就是李重照。 但是他很快意識到, 李重照並不屬於他一人, 李重照的目光落在他身邊其他人上並不比他少, 李重照甚至與他爹娘、兄長和親妹更為親近。 於是許長延的感情割裂為兩種, 一種是對其他人,近乎漠然置身事外、隻為尋求利益最大化和按照規矩辦事的殘酷,一種是對李重照, 扭曲的占|有|欲和莫名其妙的親近想法。 李家與西南王勾結的案子由他接手,他當時不以為意,扳倒李家,更利於九龍衛立威提升自己的地位,也利於當今聖上坐穩皇位扶持年幼的儲君。 許長延隻是單純地立功, 單純地做對自己利益最大的事。甚至按照李家倒台傾頹,李重照的身份掉到比他不如, 讓寒門出身的他與人的婚事更門當戶對, 也是他所考慮的利益之一。 然而他忘了感情的紐帶聯係,李重照會因為自己的至親蒙難而恨他。 重照兩次祈求, 簡直是他內心的坍塌,許長延卻毫無察覺。 李家在京城尋找庇護是非常突然的一個消息。許長延毫不意外有此狀況,他便順應著拋出了橄欖枝。 顧及著重照的麵子,他還給予了大度的讓步, 若對方不允許他不強求,由李家下聘提親,且聘娶為正室。 收到回應之後,便是請媒婆,確定良辰吉日,準備聘禮,下聘,迎親、成親禮和喜宴。 入眼都是喜慶的大紅色,因為都是男款的喜服,重照俊秀的臉被豔麗的大紅色襯托得越發出彩,皮膚白皙,眼睛明亮而眉間帶著點倦色,嘴角卻是帶著點穩重溫和的笑。 許長延心裏明白,重照出身世家大族,教養禮儀從小耳濡目染,寧可打架也不撒潑,故而即便心中如何委屈不甘,麵上也顧及著所有人的麵子。 成親怎麽風風光光就怎麽辦,觥籌交錯,他們站在一起,真像一對值得祝福的新人。 半途重照醉了,許長延讓人送他回去,自己招待了賓客離開,才回了房。 重照正側躺在床上,他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層不正常的潮|紅色,眉頭緊皺,嘴唇微翕,呼吸急促沉重。 這幅模樣像是病了。 許長延忙上前推醒他,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滾燙。 重照又是醉暈了又是發燒,睡意一過,全身難受地蜷了起來,難受地趴著床沿。 許長延讓下人去叫大夫,又親自扶著人喂醒酒湯。隻是重照醉的厲害,一口也喝不下,連帶著酒席上喝下的烈酒都吐了出來。 異味傳來,許長延眉頭半點沒皺,一點點給人把臉擦幹淨,又抱著人去了隔壁幹淨的床榻。 酒宴上重照沒怎麽吃東西,就直接被灌了一杯又一杯敬來的酒,保持著李家的門楣依然光輝,再加上前幾日就有發燒的症狀。一時間病來如山倒,就此神智不清,連著胃部火燒火燎得疼。 所以他對於這段記憶,後來是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他整個人胸口疼的蜷縮起來,喝什麽都吐出來,藥丸咽不下去。最後還是許長延抱著他喂了點甘甜的糖水。 重照沒感覺到糖水撫|慰了火燒般空蕩蕩的胃,隻感覺有人在咬著他的唇,上下舔舐侵占,帶著點繾綣不明的曖昧和暗示意味。 重照抬手微微使力推,“許、許長延,你答應過,如果我不願意,就不做那種事……” 許長延鬆開手,拖著他平躺睡下了。 夜間的時候,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把重照額頭上的濕毛巾再次打濕,直到天微微亮,重照燒退了,許長延叫來了熱水,給人擦臉擦手。 重照睡得正熟,臉色微白,眼瞼下一點青色。 許長延第一次這麽近地抱著人,看著這人毫無防備、甚至是處於弱勢地躺在身邊。他們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連心髒貼得都那麽近。 許長延脫了重照的衣服,露出日漸消瘦的軀體。 他又拿了溫熱的毛巾把人身上的汗擦去,又換上新的。 幼時抱著人睡覺看見的那一眼鮮紅色的梅花花瓣依舊明顯地印在白皙的胸膛上,仿佛是深刻的烙印,色澤豔麗得仿佛重照穿著一身大紅喜服,誘人得讓人歡喜。 許長延最終卻還是合上衣領,給人掖了被子。 扳倒李家,是他的理智判斷下最有利的一件事。 不顧重照的意願而用強逼迫人就範,在他那微薄得近乎荒蕪的感情裏,是不可能選擇的一條方法。 許長延隻坐在床沿看著人的睡顏。 安靜溫順的,淡色的唇微微張開的,看著懂事明理,不爽的時候,會揚起爪子拍向惹了自己的家夥,就像個不好相與的小刺蝟。 就好像一條善妒又陰險的惡龍終於偷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寶貝,於是把寶貝藏在自己的金庫裏,怎麽把玩觀賞都不夠。帶著點隱秘的竊喜和近數十年來都未曾體會過的滿足,許長延寡淡而微薄的感情世界裏,仿佛又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 許長延留下了重照從李府帶來的丫鬟,丫鬟受寵若驚。 許長延走到門口,又交待說:“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後來西南王案平息,兩人關係和暖,許長延也在重照的接觸下一點點感知什麽是愛意。 隻是他全身氣息還沒能染上那點人情味,後院大火,直接帶走了他世界裏唯一一件也是最珍貴的寶貝。 從此以後,世界坍塌,那點與外界的微弱感情羈絆,在這一刻全部斷裂了。 …… 嘉興一十一年,重照頭七。酩酊大醉,他在左臂種下一枚相思豆,鮮血流了滿手,他卻一點都感知不到疼。 嘉興一十五年,許長延率領大齊突襲大周邊境,以機巧奪取數座城池,被紀家軍逼到懸崖身死,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