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可否認的是,當看到時故奄奄一息地被袁恒抱在懷裏的時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急了。  可要真說有多動心,鬱詹又覺得,好像還是差了點什麽。  “你呢?”  他看著時故,不知是在問對方,還是在問自己:“你又是怎麽想的?”  “是……”他頓了頓,有些不太自在地問,“是和範宏胤說的一樣嗎?”  正說著,鬱詹無意中掃過桌前銅鏡,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揚起了嘴角。  下一刻,唇角立刻被他強行壓了下來,  “咳咳。”  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鬱詹下意識偏頭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看窗外。  還好,沒人。  鬆了口氣,他目光又移向時故,表情嚴肅:“我就隨口一問,你別當真。”  說完,他像是怕床上那位昏迷不醒人士不相信似的,又強調了一句:“反正是不是我也不在意。”第二十八章   時間很快來到了第二天  客棧的屍體和汙垢已經被滄雲宗弟子們連夜清理幹淨, 一眼看上去似乎與平常並沒有什麽不同,隻除了屋頂那碩大的裂縫,還提醒著眾人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  昨日事情一結束, 清原第一件事便是去了景安的屋子,果不其然早已沒有了蹤跡, 想必是被景秀救走了, 隨後他又清點了一下幸存的弟子,沉痛地發現, 已經少了一半。  來的時候,他們共有八名弟子和十二名童子, 而現下,弟子卻隻剩下了他、岑羽、孟巡和兩個築基中期的弟子, 童子更是隻剩下了四個, 可謂是損失慘重。  袁恒一大早就沒了蹤跡,隻留下了一封離開的書信,之前那六個昏迷不醒的青和宗弟子也被他一同帶走,據信中所言,袁恒是打算直接扔到青和宗山腳之下,愛死不死。  若是過去, 清原想必還會心中恐慌, 勸袁恒冷靜冷靜, 可經過了昨日的事件,清原甚至覺得扔山腳都是便宜了這幫垃圾。  當然, 他們也遭到報應了就是。  想到這裏, 清原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時故的房間。  說實話, 哪怕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 清原也依舊沒有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 甚至還思考了許久自己往常有沒有做過什麽得罪時故的事件,好在最後發現,自己以前除了態度有些冷硬以外,別的都還好。  另外兩個築基中期的弟子就有點發愁了,苦哈哈著一張臉,一整晚輾轉反側,以至於早上起來之時還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他們說過時故的壞話,並且不止一次。  對此,始作俑者時故卻是一無所知,依舊人事不省。  鬱詹在昨日為時故療完傷後就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了一個精致小巧的香爐,放在了時故的床頭。  香爐內,嫋嫋升起朦朧的煙霧,將時故沒什麽血色的臉襯得恬靜而又平和。  若是有識貨的人在場,想必立刻便能認出來,這香乃是十方墟特有的,千金難換的極品:閻羅香。  閻羅香雖名閻羅,卻並不是因為它的功效,恰恰相反,它的功效極其溫和,卻在安神助眠上大有裨益,據說便是走火入魔之人,用了此香也能有所緩解。  隻可惜,此香的原料長在十方墟,生長之地極為難尋不說,還有一些出竅甚至是分神修為的凶獸駐守,其采藥難度不亞於地獄裏走上一遭,自此以後,便得了閻羅的名頭。  而不知是不是這香的緣故,時故做了十幾年來,難得的一個美夢。  雖然,夢的開始有些許波折。  夢裏的他很矮,看上去也不比桌子高上多少,小小的一團,在自家的小院子裏跑來跑去。  突然,他摔了個跤。  身下是草坪,摔一下其實並不疼,但小小的時故受不了這個委屈,“哇”的一聲哭得驚天動地。  很快,伴隨著一陣焦急的腳步,時故被一雙手輕輕抱起。  那是雙女人的手,和時故如出一轍的纖細白皙,隻是要更加嬌小一點,手腕上還帶著條精致的、掛著“s”、“g”兩個字母吊墜的手鏈。  一邊抱起他,這人還一邊安撫性地在時故背上輕拍,小聲哄道:“小故乖,不疼不疼,媽媽在呢。”  溫柔的聲音總是格外能安撫小孩子的情緒,沒一會,懷裏的小時故就漸漸平靜下來,女人於是將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露出了她全部的臉。  那是張很美很美的臉,和時故有七分相似,線條卻更加柔和,此刻臉上帶著笑意,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但與溫柔略顯不同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雙與時故完全不同的眼睛。  時故的眼,更多的是平靜、深沉、一片荒蕪,而這一雙眼,卻是成熟、理性、穩重卻又不失熱情。  ——這熱情並不是指性格上的,而是一種對生活的熱情,對未來的希望。  那是後來的時故,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都已經是四歲的小朋友了,怎麽還摔跤呢?嗯?”勾了勾時故的鼻尖,女人笑著問道。  聞言,小時故立刻挺直了胸脯,一雙小手胡亂地擦著臉上的淚痕:“小故不哭,小故是男子漢,男子漢從來不哭!”  女人哈哈一笑,掐了把時故白嫩的臉:“對,小故是男子漢,但是小男子漢,你為什麽要在院子裏亂跑呢?”  時故呆了呆。  隨後,小小的時故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女人的衣角,聲音中帶著小小的期望:“媽媽,小故想出去玩……”  女人一頓。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有傷感,也有愧疚,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一聲重重咳嗽的卻打斷了二人的話。  時故呆呆地看向走來的人。  那是個對於小時故而言過分高大的男人,看上去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一身西裝穿得一絲不苟,直直看著母子二人,神色嚴肅。  看得出小時故很怕他,在他來的一瞬間就躲在了女人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不過,他害怕,女人卻是不怕的,當即秀眉一皺,冷冷看向來人:“嗓子有病就去治,治不好就上外麵咳去,別在這裏烏煙瘴氣的。”  男人臉上剛剛還嚴肅的表情立刻一僵,下意識看了看時故,壓低聲音道:“孩子在呢,你能不能給我點麵子。”  “你也知道是孩子啊!”聞言,女人非但沒有柔和下來,反而聲音一揚,帶著怒意。  “從他出生,發現他不對,四年了!他有出過一天門嗎!你也知道他是孩子!孩子!今年才四歲需要同伴需要朋友需要出去玩的孩子!”  這一番話女人也不知道壓抑了多久,以至於氣憤到手都有點顫抖,狠狠指著男人道:“時高馳!你難道打算關他一輩子嗎?!”  時高馳一愣。  他和白亦結婚五年有餘,但這樣不顧形象地放聲大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沉默片刻,他緩緩道:“那還不是因為你不願意把他送去……”  “時高馳!”白亦臉上的怒火完全壓抑不住,聲音也尖利起來:“送去幹嘛!送去給人做研究!做實驗嗎?!”  “是,小故他確實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樣,但這並不是你壓抑他天性,剝奪他自由的理由!”  “況且,我並不認為他現在這樣有什麽不好,至少可以保護自己,誰也傷不了他!”  “沒什麽不好?!”  時高馳火氣也上來了,高聲道:“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就是最大的不好!”  “小亦啊。”深吸一口氣,時高馳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盡量平和地同白亦道:“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允許異類的存在,尤其是小故這樣,強過常人太多的異類,你明白嗎?”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秒。  一秒過後,白亦起身,背對著時高馳:“我不明白。”  她抬頭,冷漠地看著院外,那是小時故心心念念了四年的外麵的世界,而她這個做媽媽的,甚至不敢滿足他這個小小的心願。  而後,她又蹲下身子,輕柔地拭去了時故臉上被二人的爭吵嚇出的眼淚,輕聲道:“我隻知道,他是我兒子。”  “媽媽……”  小時故小心翼翼地握住白亦的手指,哭得抽抽噎噎:“對不起……小故錯了,小故、小故再也不出門了,媽媽不生氣……”  “乖,媽媽不是氣你。”  一滴水珠落在了小時故的額頭,他愣了一下,呆呆地仰起頭。  “沒事。”  白亦摸了摸時故的頭,麵上沒什麽表情,也看不出半點哭泣的痕跡,仿佛方才的淚珠隻是時故的錯覺。  “不管怎麽樣,有媽媽在呢。”  那天晚上,小小的時故躲在被子裏哭了好久。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特殊,盡管他並不清楚這代表著什麽。  但他沒有想到,第二天的自己,會在白亦的懷中醒來。  汽車平緩的在路上行駛,駛向時故不知道的遠方,白亦抱著時故坐在後座之上,見他蘇醒,溫柔地撫上了時故的臉頰。  隨後,她拿出了兩張漂亮的紙片。  這個時候的時故認識的字還很有限,但是,他能看懂上麵的圖片——那是電視上常常出現的,小朋友們最喜歡的,摩天輪的圖樣。  小時故震驚而驚喜地瞪大了眼睛,看上去黝黑而明亮。  “別急,約法三章哦。”  笑了笑,白亦伸出了三個手指,手鏈上的字母吊墜也跟著一晃一晃。  時故好奇地模仿著她的動作,也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要保密,不能告訴爸爸。”  時故連連點頭,他才不會告訴,時高馳會把他屁股打腫。  “第二,要一直牽著我的手,不能亂走。”  “嗯!嗯!”粉雕玉琢的小朋友搗蒜般點著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白亦臉色一肅,扶正了時故的坐姿。  “絕對絕對,不能跟任何人動手。”  “我知道的。”時故舉起了右手,臉上洋溢著大大的笑容。  ——那是他在電視上學的發誓的動作。  “爸爸跟我說過,就算被打了,也不可以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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