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故忽然笑了。 陽光穿透窗台，又落至牌位，卻偏偏，落不到此刻擁抱著的二人身上。 沒人看到時故忽然發出的笑，也沒人看到他此刻緩緩變淺的眸色。 更沒有人看到的是，時故環抱著鬱詹的右手，悄悄按了下左手手鐲的按鈕。第八十二章 魔族的習俗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祭奠親人每十年一次，但每次，卻是會祭拜整整一個月。 當天夜裏, 鬱詹將時故安頓在了自己幼時的那個房間, 自己卻悄然離開，沒敢跟時故睡在一個屋子裏。 他現在是越來越控製不住對時故的欲望了。 離開前, 鬱詹給時故點好了有安眠作用的熏香, 靜靜看著他入眠，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 想要退縮的想法。 不過也僅僅隻是那麽一瞬，一瞬過後, 他俯下身, 珍而重之地在時故嘴角落下一吻。 燭光打在正在親吻的二人身上, 一個清醒著，溫柔間帶著虔誠, 一個沉睡著, 安安靜靜，無害至極。 燭光熄滅, 吱呀的關門聲在黑暗中很是清晰。 而在一片黑暗間，原本沉睡的人緩緩睜眼, 那雙極黑的眼眸閃著幽光, 同忽然亮起的手鐲紅光交相呼應。 時故靜靜的，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終於。 【叮——】 熟悉的係統提示音再一次出現, 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 平時的這個聲音是在時故腦中回蕩, 而這一次, 卻是自手鐲中發出。 這手鐲是之前006留下的, 時故本以為它除了裝飾和特殊情況可以聯係006以外，並沒有什麽旁的作用，可沒想到的是，就在前兩日的雷雨之夜，伴著那法則碎裂的聲音，手鐲卻忽然，向時故發布了一個任務。 剛剛接到任務的時候，時故並沒有要接下它的打算。 可現在—— “006。” 一片寂靜中，時故的聲音仿若幽魂：“你之前說的那個任務，我接了。” 他說著，悄無聲息地下了床。 …… 鬱詹又去了靈堂。 夜裏風大，吹起了靈堂內的白布，看上去詭異得可怕。 鬱穆和嵐姝的靈牌靜靜放在台麵之上，鬱詹走上前，給他們上了炷香。 “剛才的那個人，你們看見了嗎？” 一片寂靜間，鬱詹對著牌位，輕聲開口。 “不是那些仆人，是那個長得特別好看的。” 清風拂過，不知是不是已逝之人無聲的回答，鬱詹轉過身，背靠著香案，背脊站得很直，目光沉默地透過門框，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從大堂，到後山，再到遠處的小池塘，最後又回到了靈堂。 這個靈堂在二十年前，是專門騰給鬱詹玩樂的地方，承載了他不知多少歡快的回憶，可一場變故，母親身亡，父親重傷，曾經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而這裏，也成了悲傷的象征。 之前時故還在，很多話他沒敢說出口，而現在，他才終於敢表露出那些藏在心底的東西。 絮絮叨叨的，鬱詹說了很多。 說了些小時候難忘的那些經曆，說這些年自己的生活，也說了……他對時故的心意。 “時故這個人，其實很自卑。” “他覺得自己生了病，覺得自己沒有達到父母的要求，覺得自己沒有一路抗爭下去……” “但其實，他比我強太多了。” 鬱詹的聲音聽上去無波無瀾，仿佛在闡述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你們的遺願，我一個都沒有完成，無論是報仇，還是其他……他提出做戀人的時候，我也一點都沒敢回應。”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裏，封印著他父親的修為。 鬱穆是在鬱詹十八歲的時候走的，走時給鬱詹傳輸的靈力還隻剛剛將鬱詹提升到分神初期的境界。 但鬱穆的身體撐不住了，九晟天尊在他身體裏殘餘的靈力還在不斷蠶食著他，即使有九天秘境秘主的一道靈力勉強維持著心脈，但那是建立在鬱穆自身有強大修為始終抵抗九晟天尊殘餘靈力的前提之下，鬱穆將靈力傳給鬱詹，自身修為下降，自然就成了必然。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鬱穆選擇了將全部靈力化作封印，統統壓製在鬱詹體內，留待鬱詹慢慢吸收。 而選擇了瞬間釋放全部靈力的鬱穆，毫無意外的，當場暴斃。 鬱詹舉著的右手緩緩收攏，緊握成拳。 封印靈力的過程是很痛苦的，無論是對於鬱詹，還是對於鬱穆。 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那樣的痛苦，絲毫不亞於當年時故接受過的，那些殘酷的實驗。 更痛苦的是，鬱詹一邊承受著痛苦，一邊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七竅流血，一點一點慢慢死去。 在那時，鬱詹一度以為，自己也要一起死了。 可是他沒有。 整整三日的封印，鬱穆從始至終，隻給鬱詹說了兩個字。 “報仇。” 但這兩個字，他說了整整三天，從白天到黑夜，從中氣十足，到奄奄一息。 從那過後，鬱詹的生命裏，好像也就隻剩下了這兩個字。 直到時故出現。 這一夜，鬱詹在靈堂內坐了許久許久。 而靈堂外，屬於時故的白色身影，也站了許久許久。 “你昨天告訴我，戀人之間會做一件師徒不會做的事情。” 時故默默地在心間對著006開口，“是什麽？” …… 在蒼焰墟的這段時間，四墟大陸發生了很多事情。 阻隔了九晟墟與外界的法則破裂之後，九晟墟一下就亂了套，這個四墟中最為廣茂繁華肥沃的土地儼然成為了其餘三墟覬覦的對象，而其間，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魔族。 魔族起初，自然是無比興奮的，滿心歡喜以為侵占九晟墟在望，可就在即將動手之際，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的妖族卻忽然一股腦的冒了出來，領頭之人卻赫然是白鳳一族的妖王，白鴻風。 這可讓魔族當即就炸了鍋。 他們打破法則的事情一直都是私下進行，本以為瞞得嚴嚴實實，就算天鳳墟的人反應迅速，從聚集人馬，到趕到九晟，少說也要大半個月的時間，屆時三大魔帝合力之下，少說他們也已然占了半個九晟墟。 可現下這個情況，妖族顯然是早有準備！ 仇禕幾人倒是沒有懷疑到鬱詹身上，畢竟當初鬱詹提出強行撕破法則的計劃以後，是他們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拖了整整一個多月也沒有正式實施，便隻以為是那個時候泄漏了消息，還千方百計地發出傳音符，試圖找鬱詹這個罪魁禍首救場。 對此，鬱詹除了再次感慨魔族的智力下限以外，真真是沒什麽好談。 被妖族橫插一杠，魔族本身就已然足夠氣憤。 沒想到的是，如此重要的時刻，十方墟居然還跑來湊了熱鬧。 十方墟作為放逐之地，能在那裏生活的，基本都是其餘三墟容不下的惡人，亦或是年幼之時就被驅逐出去的混血。 這樣的組合注定了十方墟不會是個太平的地方，各方勢力極為混雜，卻一直都沒有一個真正強大的組織。 這一次也依舊是這樣，十方墟一口氣來了十幾股勢力，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一波幫幫人族，一波幫幫妖族，還有一波又去幫一幫魔族。 亂七八糟魚龍混雜之下，魔族出離憤怒了。 他們本以為勝券在握，卻被忽然竄出來的好幾撥人瓜分已然到了嘴邊的肥肉，是個人都受不了這個委屈，更何況還是向來以暴脾氣聞名遐邇的魔族，於是乎，秉承著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舒坦的心態，他們開始無差別亂咬，咬完九晟咬天鳳，咬完天鳳咬十方，咬到最後，誰也沒撈到便宜，但也誰都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傷亡，幾方勢力僵持，反倒使得本來已然徹底絕望的九晟墟有了喘息之機。 而有了喘息之機以後，恐慌就同時伴隨而來，一部分人在恐慌之中選擇了思考對策，與其餘幾族抗衡，還有另一部分人，卻是選擇了老路——求九晟天尊。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消息，鬱詹搖了搖頭。 其實人族本身的實力並不比任何一族要差，甚至還隱隱強上一些，但這些年裏，他們習慣了依附於九晟天尊，這個已然被神化的人物在他們心間無所不能，似乎隻要一出手，就立刻能將所有人滅於股掌之間。 可是…… 鬱詹漫不經心地給時故做著魔族特色美食，嘲諷一笑。 他敢嗎？ “轟——” 爆炸聲響起，打斷了鬱詹的思緒。 鬱詹回神，無奈地看著眼前的鍋，有點頭疼。 又炸了。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傳來，鬱詹先是凝神聽了一下，隨後麵色微變，迅速將眼前的鍋暴力化為灰飛，然後便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背手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來的人是時故。 時故麵上不知為何帶了點緊張，不過僅僅隻是一瞬間就消失不見，隨後，他飛快地掃了一眼鬱詹，幾不可查的鬆了口氣。 這反應倒是奇怪。 鬱詹有些納悶，自己在時故心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弱不禁風了？ 摸了摸時故的頭，鬱詹讓他先去前堂休息，自己一會就過去。 時故很聽話，點了點頭便乖乖離開，臨走時還連連回頭，像是舍不得走一般。 鬱詹又衝他擺了擺手。 時故抿唇，這才走遠。 鬱詹臉上帶了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