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半衾聞言內心巨震，她緩緩抬起臉，不再掩飾臉上的傷疤，沉沉的黑眸眼底是湧動的黑霧。 她的母親不過是個草原舞姬，而她生下來臉上就有胎記，連未來用美麗的麵容籠絡其它部族的價值都沒有，所以並不得北疆王喜愛。 在完顏浮生出生之前，她是三個哥哥，兩個妹妹的欺負對象。而臉上的傷疤，則是小時候被三王子捉弄無意間被開水燙過後留下的。但對方僅僅是被罰了幾天禁閉。 從那時候起，她就懂得，隻有絕對的權利才能保護自己。 她努力練習，騎馬射箭樣樣精通，甚至比其他人更好。 可是她在完顏烈那裏跪了一天一夜，也抵不過其他人一句枕邊風。為了看她的笑話，卻讓她得到了隨行上戰場的機會。 那次帶領軍隊的正是三王子。 這一戰，三王子死了，也是這一戰，讓完顏半衾一舉成名。 她立功了，完顏烈給她指了一門親事。 畢竟她再不得喜愛，也是個草原公主。可是對方卻被她燙皺的半張臉嚇退。 她說著不在乎，卻戴上了麵具再也不曾摘下。 而隨著她戰功赫赫，娶了她等同於擁有了一直所向無敵的軍隊，所以也不是沒有人再來求娶過。 隻是她放言，她的另一半，除了她不允許有別的女人。 僅僅這一條，就再無人敢來。 她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利，隻是她終究是女兒身，很多事不利於去做。 而同樣被欺負的完顏浮生，也就成了她最好的刀。 至於麵前這個人……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認知，在絕境中給予了她新的希望的人。 “我剛剛竟然在想，你會不會也像那些人一樣露出那種的神色……”完顏半衾喃喃著看了玄清半晌，終於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她緩緩靠到石壁上，屈起一條長腿，一手搭在膝上，輕聲笑了起來，隨後越笑越暢快。 “大師呀……” 她最終什麽都沒說，但這一句輕喚帶著無盡的感歎，蘊含著千思萬緒，仿佛還有淡淡的遺憾跟可惜。 可惜什麽呢？ 可惜是個和尚？ 玄清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完顏半衾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沉著風度，甚至仰麵不介意他看到臉上的傷疤。 他便微微笑了笑，也不去問她歎息什麽，隻是撿起掉落在一邊的夏枯草，包好所有的藥草後，輕聲道：“殿下，時辰不早了，我們得趕快回去，你現在還能走麽？” 完顏半衾看了他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可能要勞煩大師扶我一把了。” 玄清聞言伸手扶著完顏半衾站起來，隻是下一瞬間她手腳發軟又倒了下去，麵色發紅，顯然是發熱了。 這疫病如果發作，來時迅猛，耽誤不得了…… 玄清望了眼難行的山路以及暗下來的天色，歎了口氣，回身半蹲在她身前，“殿下如不介意，貧僧背你回去吧……” 完顏半衾手指暗暗顫了顫，半晌才道：“有勞大師了。” 玄清：……沒事兒，他也不是第一次背女施主了。 …… 完顏半衾抱著藥草在玄清背上很規矩，除了剛開始緊繃的身體，後來已經完全放鬆下來了。 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小時候沒人會保護她，到後來，她也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如此心善的人。 完顏半衾微微柔和了眼眸。 可惜了，她不配。 她既沒了容顏，也沒有做善事的純淨仁愛之心。第63章 玄清背著完顏半衾一路回了駐地。 周圍守衛的士兵持刀對著他們, 戰戰兢兢不敢靠近。 隻是見著兩人一路毫不反抗的徑直走了進去，一時間都有些呆住了。隻能派人去回稟王上兩人已經回來了。 玄清剛進裏麵，一眾人就立即圍了上來, 他們都知道玄清是為了救他們找藥去了, 現在回來了不由得滿懷希望, 雙目灼灼的盯著他。 玄清微微笑了笑，剛想開口, 便聽到身後大門被打開，一身錦衣的完顏浮生大步走了過來, 身後還跟著穆乙辛。 他有些急切的開口，“師父！” “浮……七殿下, 你怎麽來了？”玄清微微驚愕，隨即不自覺退後了兩步, 離遠了些，囑咐道：“你快些離開這裏……” 完顏浮生知曉對方擔心他，冷峻的麵目不由得柔和了些, 解釋道：“我已經跟父王說過了, 我來幫你們。” 他傷好後從穆乙辛那裏知道消息了就急急趕了過來, 完顏烈隻以為他是跟完顏半衾姐弟情深。 完顏浮生此時目光才觸及到玄清背上的完顏半衾, 一時間神色又複雜了幾分, 微微上前要將人接過來, “四姐這是怎麽了？” 他這個姐姐, 心思深到連他都看不透。 玄清卻微微搖了搖頭, 阻止了他, “四公主大概感染了, 浮生你先離我遠些……” 完顏浮生喉結動了動, 對方擔心他被感染, 卻不擔心自己麽？ 完顏半衾已經發起了高燒，此時昏昏沉沉的。 玄清便將人送回了房間，著人照料後，自己拿著帶回來的藥草研究。 他幾乎不眠不休，嚐試著各種熬藥搭配，眼眸熬紅了，身形似乎都清減了些。 眾人看在眼裏，也不敢去打擾他，隻滿心滿眼都是感激和敬意。 兩日後，玄清終於配置出了效用極佳的藥方，他向來冷淡平靜的眉目都不自覺染上了幾分激動的喜悅。 吩咐穆乙辛，“就按照這個方子熬藥，一日三次。” 眾人也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幸好服下藥之後，沒兩日輕症的病人很快便痊愈了，重症之人也在慢慢好轉。 一時之間，眾人幾乎不敢置信，困擾草原多年的疫病就這麽解決了？ 他們此時望著玄清的眼神，仿佛在看神明一般，“噗咚”跪了一地。 “大家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玄清急忙伸手去攙扶。 他這幾日累著了，麵色帶著蒼白的疲憊，咳嗽了兩聲，身形晃了晃，身後跟著的完顏浮生立即擔心的扶住他。 而跪著的人群此起披伏的感謝聲裏夾雜著嗚咽—— “大師，您救了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這一跪您受的起。” “嗚嗚謝謝大師！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玄清大師簡直就是在世佛祖！”…… 說完便是砰砰磕頭聲。 “阿彌陀佛，大家快快請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些都是貧僧該做的……”玄清有心阻攔，可是眾人連綿不絕跪了一地，感謝聲傳到了駐地之外都能聽到，將他的聲音都給淹沒了。 …… 完顏半衾身體素質強悍，喝了兩天藥，也很快便痊愈了。駐地裏的病人一日日減少，也再沒有新的人感染。 等到三日後，再無一個病人，眾人都喜極而泣。 完顏半衾為本次疫病死亡的人集體舉行了火葬。眾人肅穆圍站著，看著中間熊熊燃燒的火焰。 玄清一身僧衣席地坐在前方，他長眉明目，捏著念珠，口中念著往生咒。 眾人雖然聽不懂他在念什麽，但見他通身慈悲憫人的光環，也不自覺學著他的模樣，跪坐在一邊，雙手合十，虔心跟著悼念。 …… “什麽？疫病消除了？他真的配製出了治療疫病的藥方？”完顏烈知道這個消息時，激動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快讓人請大師過來！” 一邊的完顏術眼中冷光一閃而逝，暗暗握緊了拳。他沒想到這一次不僅沒將完顏半衾除去，還讓他們在完顏烈這裏立了這麽大一個功。 完顏宗一直讓人注意著疫區的動向，得到消息時，他正在給一排排番茄苗澆水，他坐在輪椅上，聽著下人講那人是如何如何做的。隻覺得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畢竟那人總是能救苦救難，救眾生於水火之中。 對於玄清來說，經過這次疫病後，完顏半衾駐地的人民簡直將他當作了神一般。不辭辛勞、不畏感染、不懼死亡……大概，他真的是佛祖派來拯救蒼生萬物的佛子。 甚至還有部分人開始信佛教。 口口相傳後，草原部落現在都知道四公主請來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駐地外時常有別的駐地的人跑馬過來，就為了遠遠看看玄清。 草原從來沒有這麽俊秀好看的男人，再加上草原女子沒有南朝女子的羞澀，這幾日，被攔住大膽直白的情話告白讓玄清都有些招架不住。 幸好，每次都有人及時出現解圍，完顏半衾那標誌性的麵具、周身殺伐冷漠的氣勢一放，那些女子再不甘也隻能放手了。 現在駐地外的士兵已經撤了，北疆王派來的人到駐地時，玄清正在教授穆乙辛如何配製解藥。 完顏半衾最近忙了起來，她在查這次疫病究竟是怎麽出現的，畢竟來的實在太過突然和巧合。 玄清便跟完顏浮生一道去見北疆王。 在疫病結束時，“轟動王室”、“名震北疆”兩個任務他就已經完成了。現在隻剩下“佛光傳世”，這個任務急不得，他也沒那麽長時間在這邊耗著，所以他做了另外的準備。 這一次進入王殿，跟前幾次受到的禮遇大不相同，周圍的人見著他都畢恭畢敬，眼底崇敬的光幾乎滿溢而出。 玄清一路進入大殿，北疆王早就從椅子上走了下來，一手攙扶住他，一手拍著他的肩膀，大笑著道：“好，很好，這次疫病多虧了大師，大師想要什麽獎賞？” 玄清雙手合十施了一禮，微微搖了搖頭道：“救人乃是貧僧應該做的，無須求賞。” 完顏烈早猜到他不會要賞賜，讚歎道：“大師果然性情高潔，清雅過人。不過大師幫本王解決了草原多年來的疫病，本王一定要賞賜。” 完顏烈笑了笑，揚聲道：“本王決定，封大師為我北疆國師！” “父王！”一邊的完顏術跟完顏浮生都是一驚。 玄清也怔了怔，反應過來後還沒來記得開口，一邊的完顏術已經接急切道：“父王，萬萬不可呀，國師地位尊崇，他……大師卻是南朝人，恐有不妥！” “做我北疆的國師，大師自然也就是北疆人了。”完顏烈說著，轉向玄清，霸氣開口道：“本王可以為你建造寺廟，招募僧侶，大師便是我北疆佛教第一人，還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口。” 他篤定如此豐厚的條件沒有人能夠拒絕。 有一瞬間，一邊的完顏浮生心底竟然浮現了幾絲期待的喜意，如果玄清留在北疆…… 不過玄清若是真的做了北疆國師，那麽他的第三個任務倒是輕易便能完成了，隻是他在南朝的一切聲名可都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