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嘀咕的聲音,傳入鍋中其實音量也不小,回音一圈一圈的,何宴一愣,心說還做菜呢,連炭燒的食物都沒吃過,奇怪歸奇怪,倒也沒歧視對方。  “憑什麽告訴你啊?”何宴隻是說,“我不高興說。”  “你是食物,高興不高興有什麽區別嗎?”廚子似乎愣住,還從沒有食物說過這樣的話,有點迷茫,“你隻是一隻雞而已啊。”  雞,不就是烤雞,燉雞,炸雞的區別嗎?  你這個雞還要有心情的?  何宴更不高興了:“你能不能別再說我是雞了?”  “你就是,我不會看錯的!”  “都說了不是!”  “你說了不算,你是雞,沒有發言權。”  “我……”  “就算他是雞。”何宴的話音突然被身後的男人奪了過去,何宴錯愕不已,轉頭看去,隻見趴在半空中的江霧臉色不善:“他是雞,又怎麽樣?”  何宴臉色也一下青了,“……”江霧!  他瞪圓了眼。  你在說啥呢?  為什麽幫我承認啊?  你這樣使我之前的辯駁顯得格外無力了啊!  兄弟一場,我是不是雞,你還不知道嗎,你覺得現在我身上有烤雞味嗎?  “他是雞,可這十幾年來,他在人類世界裏,有兄弟有朋友,受萬人敬仰,給無數人帶來希望,他是雞,所以呢?”  鍋裏回蕩著江霧的質問。  “我在人類世界中,見過人不像人,見過明明是人卻偏要把自己搞成鬼的,見過比地下的蛆蟲還要陰暗的,何宴……純粹的多,討厭是討厭,喜歡是喜歡,可也沒有特別強烈的情緒,就像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所以一直讓我沒能理解的是,人類大難的時刻,為什麽是他頂在了千萬人身前,人群恐慌後撤的時候,他卻在人川逆行,你說為什麽?”  為什麽?  江霧確實很難理解,他可以明白很多人的選擇,但何宴……不論是從身份還是性格,都不可能是,願意站在前線去為人類拚一線生機的人。  何宴不需要承擔這樣的責任,因為從某些方麵來講,何宴從出生起至現在,幸福感或者社會滿足感,連普通人都不如。  而他們這些世家族群,天生地位高人一等,同時也承擔著守護的使命,江霧站出來,是理所應當,是他的宿命。  而何宴……不一樣。  他是意外而來的奇跡。  “閣下走出這塊墓地,隨便找個人去問,如果拿你與他何宴對比,人類最想接納哪一位,他們最想誰做同類,更認同誰?”江霧抬起眼,對著迷霧一般的前方說:“你是人——大概你是個人,可你在他麵前談何高貴?”  鍋內灰霧卷騰,冒出咕嘟嘟的燒灼聲。  “你在說什麽?”廚子的嗓音這一次,平靜且清晰地從灰霧中滲出,仿佛這位手持熱鍋的老嫗,此時已近在眼前。  “他是雞,是食材,你說他千人勇、萬人戰,說他比人類高貴,老身不服!”  廚子嗓音沙啞的哈哈大笑:“他有甚麽本事?雞就是雞,烈火一燒,便是人類盤中之餐,這樣弱小的存在……憑什麽說他能拯救人類?”  這時,鍋中的溫度驟然增高了幾分,江霧身上特質的防護服上,都冒起了一絲絲黑煙,他臉色漲紅,額頭上大汗淋漓。  在這樣的溫度下,正常人已經很難忍受,甚至已經陷入昏迷。  江霧哪怕有體內潛藏的弓箭,支撐了這麽久,也已進入強弩之末的狀態……  這整片空間中,這逐漸被灰霧和火紅漫散的鍋底中,按照櫥子的想法,在半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將會出現一份烤雞和烤兔,因為……溫度上升,鍋底包括鍋閉,都會成為烙鐵般的牢籠,他們無處可逃!  “還真是,”廚子在灰霧中轉過身,冷漠道:“不聽話的食材呢。”  她怎麽會去信一隻兔子的話,去驗證一隻雞是不是什麽偉大人物,太滑稽可笑了。  近處,何宴眯起眼,目光掠過灰霧中的隱約輪廓,灰霧並不是障眼法,而是真正的灰,所以他看到的,也是被一層灰覆蓋了全身的輪廓——  那人瘦瘦小小,弓著腰,手中住著一根同樣食煤炭色的拐杖。  走一步,拐杖清脆的敲擊一聲,鍋中的火星就多一片。  身旁的人吐出一口黑煙。  何宴驀得被噴了一臉,呆滯回神:“江霧?”  他連忙伸手去抓江霧的胳膊,“你不會死吧江霧?”  江霧帥氣的臉上沾滿了灰塵,燒傷的痕跡,從眼角平鋪下咽喉,看起來比鬼片還要恐怖,也就在此刻,他身上的防護服……砰得一聲炸裂開。  ——連帶著江霧身上的一部分皮和血沫飛濺。  滿天的血沫中,何宴愣住了,他摸了下臉上的血跡,其實他知道江霧還活著,找到江霧的時候……是希望他能,從這裏逃出去,被自己帶出去,然後永永遠遠的平安生活。  多的想法也沒有,兄弟的意丸,他不太明白,但能模仿別人,隻要是對對方好的,他力所能及回去做,力所不及……也繼續去做,不留遺憾就是了。  但何宴從來都沒想到,有一天江霧會變成這麽能叨叨的一個人。  他心知肚明江霧不是這種人,對方隻是為了讓廚子信服,繼而放自己離開。  其實何宴根本沒有江霧口中說的那麽好,他並不是比誰高尚,也不是比誰勇敢,麵對傀他願意衝出去,或許是為了身邊的人,或許是為了朋友為了自己,但最終……不過是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是孤獨的。  他存在,是存在,他不存在,也可以好好的消失。  像江霧這樣,包括陳慈慈他們,都是從出生起就活在這個時代,哪怕後者也沒有了親人,可他依然屬於這個時代……何宴不是。  並且兩人都很清楚,江霧比何宴更重要,畢竟何宴隻是收靈收卡牌,而江霧卻是一把弓箭震退了傾巢而至的傀。  但他把這份功勞,安在了何宴身上,他願意放棄自己,把希望和光明全部給予何宴。  隻可惜,廚子無動於衷,過於自負的老嫗,根本不相信她口中的食材,會有什麽驚天動力的偉力,去逆轉人類命運。  “連封神時代的妲己……天上的月神嫦娥,都從未覺得自己是掌控者的角色,為什麽一位人類,竟然能自高自大到這種程度,萬物平等,她既然是靈,本身不需要進食,卻還要灼燒一個個生靈——”何宴低下頭,緩緩將江霧殘破的身體,背負在了後背,“我帶你出去,然後,吃掉她。”  他揚起臉,唇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卻隱透著些嗜血的氣息:“反正,我餓了。”  江霧半夢半醒之間,仿佛看到了一輪升起的驕陽。  又仿佛重回到了那一日穿回上古,見到天上華貴的車輦中,大口吞吃著龍肉的何宴,以及他身邊肆意如耀陽般的幾位帝子。  ——張狂到不可一世的神態,尊貴且漠然的俯視眾生。第111章 11002  “何……宴。”江霧眼瞼垂下, 視線越來越模糊。  何宴不發一言,正如江霧十分了解他一般,他也很清楚, 不必他說, 江霧也會拚命撐到最後。  他的信念千錘百煉, 意誌堅不可摧,從出生起就被告知, 這輩子宿敵正在一刻不停的剿滅人類,世界上每一秒,都有成千上萬的戰士在拚殺中損命,而他……是這個時代為未來, 培育出的新一代主力之一, 他要守護這片土地,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他不會死在這裏。  “啊啊啊!”何宴托著江霧的手臂, 用自己還沒爆炸的防護服腰帶,將他固定在自己後背。  一隻幹淨的小胖手,扇開遮擋視線的灰霧, 抓在了鍋壁凝固成硬塊的灰團上。  碰到灰團的一瞬間……何宴臉色難看起來。  這些灰團,好像是被燒死的。  年代久遠, 已經看不出是什麽存在, 但大概可以猜到,也是廚子口中和江、河二人差不多的“食材”。  很顯然, 這鍋壁比下方火焰還要難熬一些, 有的“食材”做出了與何宴一樣的選擇,打算攀爬鍋壁, 去到鍋口處。  同樣的命運,同樣的選擇——隻是他們在途中死了, 何宴還活著。  何宴閉上眼,再也沒有去看身後對他而言最為沉重的負擔,對於已逝去的東西,他沒什麽感覺,但他一定不會讓江霧,讓自己,也變成鍋壁上的那種灰團。  上天給了他非凡的能力,不是讓他消亡在一個最便利於他的環境下的。  江霧撐不住,是因為對方的身體,扛不住這樣的焚燒和高溫。  他卻不一樣!  他是金烏!  天上的太陽是什麽樣子,他就本該是什麽樣子,甚至於……更強。  一口鍋,或許能燉的下鯤,可它,燉的下太陽嗎!  ……  就在此刻,若有所感的,已經遠去的老嫗身體一震,驚訝的睜開了眼。  她察覺到了。  木杖“噠噠噠”地貼近鍋口的位置,灰色的傴僂身影出現在鍋口的邊沿。  “什麽?”廚子怔住了,她看的清鍋中的一切,自然也看到了那雙手……那雙手,真真切切的是攀住了鍋壁,並且還在一點點向上爬動!  不知過了多久,灰霧中一隻漆黑蒼老的手伸出來,揉向了黑影眼睛的位置,她喃喃道:“怎麽會……”  這個世上,靈的形成與存在或許可以人為幹預,但靈的能力卻無所定性。  強大的生命死後成靈可能能力弱小,而弱小的生命,成靈之後,也有可能成為強大的存在——廚子正是後者。  她原本隻是普通的人類,但成靈後她所擁有的這口鍋,從未有過煮不化的食材,哪怕再強大的生靈。  這不僅僅在於鍋底的火焰,還在於鍋壁……那是更為極致的灼熱,除去對肉體,還有一種追蹤生靈的精神,傳導進烈焰焚燒般痛苦的能力!  沒人能承受的住,這樣的焚化。  莫名的,廚子忽然出現了一絲心悸。  她拐杖“哆哆”地又前行了兩步,對著鍋口,將傴僂的身體弓成一個直角,朝著下方喊道:  “小子,鍋壁上的那一團團灰燼,你可看到了?”  回音悠悠蕩蕩,響徹整口鍋。  下方無人回應。  何宴閉著眼,身體在鍋壁蹭的烏漆嘛黑,烈焰環繞著他的每一寸皮膚,他掌心與鍋壁相接的地方……每一步攀爬,都帶起油滋般“滋滋”的聲音。  廚子不悅,用力以拐杖戳著鍋沿嘟囔:“那些,就是曾經一個個企圖通過鍋壁爬出去的食材……”  “你們這些蠢東西!總以為找到鍋口就是出路,殊不知灼熱無法承受,最終力竭於鍋壁之上!小子,連你也要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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