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阿芙拉公主不妥,或者路加殿下有所虧待。”阿多諾對眾大臣道,“因為我已經從路加殿下那裏換得了比公主更珍貴的物品。” “確實如此。”路加接著道。 他掃視諸臣,向國王行了一禮:“陛下,關於霍克海默少族長所說的‘珍貴的物品’,我正準備向您稟報。” 他身後的侍衛搬來八個透明的玻璃花盆,一字型擺開。 每個透明花盆之內都有一株不同生長時期的馬鈴薯,路加配合實物,將這幾日和蘭斯一起試驗得來的種植經驗講述給群臣。 他講述得有條有理,主次分明,就連農務大臣也認可地點了點頭。最後王子府邸的女仆們端來新鮮的馬鈴薯泥,供群臣進行品嚐。 群臣懷著質疑品嚐了一點馬鈴薯泥,表情從皺眉逐漸變向驚豔。 “如果能夠得到陛下的支持,這種食物不僅能解決霍克海默部族的越冬問題,還能解決我國的荒年。”路加道。 他看向財務大臣,笑著道:“未來大人征收北方稅務應該會輕易一些。” 他又解下胸口別著的白色花朵,送給一位年邁的侯爵:“您夫人對時尚的嗅覺非常靈敏,我久聞夫人盛名,這朵花送給她,希望她能夠喜歡。” 宮中誰不知曉侯爵寵妻如命,家中那位年近五十的侯爵夫人向來引領貴族圈的時尚風潮,她一直對路加頗有好感,隻是礙於自家侯爵傾向於大王子一方,無緣結交。 侯爵深沉地凝視著路加,向這位從前名譽不佳的王位候選者低下頭,接過了那朵花。 這是一個信號。 宮相“叮”地將銀叉擲在盛放馬鈴薯泥的瓷盤上,氣歪了臉。 路加垂眸掩下一抹笑意,抬眼朗聲道:“尋找到這種黃金作物,我的朋友夏佐塞西爾功不可沒。” 他向國王單膝跪地:“北方嚴寒,我懇請陛下看在塞西爾家族有功的份上,迎接塞西爾伯爵一家回聖都。” 國王正抱著馬鈴薯泥的銀盤狼吞虎咽,稀疏的胡須都沾上了白色的殘羹。 “美味!美味!”他讚美道,“多加牛乳和肉湯會更美味一些。你的廚娘借我兩日,我要讓我的廚子全部學會這些美食的做法!” “看來這些美食頗和您口味。”路加微笑著提醒,“那麽陛下,塞西爾伯爵……” “陛下,不可!”宮相出聲反駁。 美食當前,國王完全忽視了宮相:“能尋找到此等佳肴的人,當然要放到我身邊!爵加一等!等塞西爾伯爵……哦不,侯爵回來,我真要好好表揚他的好兒子!” 晉升侯爵倒是意外之喜。 路加由衷笑道:“那麽我先替好友謝過陛下。” 夏佐終於能回來了。 阿芙拉也逃過了聯姻的命運。 至於從阿多諾那裏換來的馬匹和皮毛,在武裝好路加的侍衛之後還有大量富餘,將會分送給那些有意為他服務的貴族騎士。 路加的羽翼正在日漸豐滿。 這場國王會議的結果,除了宮相及其心腹恨得咬牙切齒以外,其餘人都皆大歡喜。 寥寥幾位從不參與政鬥、一心為國的老臣也因為馬鈴薯而對路加頗為讚賞。 會議結束時,一直緘默的阿多諾卻忽然開口:“我想向聖國要一份小小的禮物,留給部族做紀念。” 路加轉向他。 之前他的注意力沒放在阿多諾身上,現在一看,卻覺得這位少族長有些奇怪。 或許是宿醉的原因,阿多諾的身體狀況看起來有些糟糕,而且他投過來的目光帶著一種陌生感,仿佛路加對於他而言是一個陌生人。 更奇怪的是阿多諾看起來非常想克服這種陌生感。 路加向蘭斯瞥了一眼,用眼神詢問這個昨晚唯一清醒的人,少族長醉後是否發生了什麽。 蘭斯眸光幹淨純粹,顯然對其一無所知。 路加隻好帶著疑惑對阿多諾說:“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少族長想要的禮物是什麽?” “我想要路加殿下的畫像。”阿多諾道。 聞言,路加略微皺眉。 他還記得這位少族長男女不忌,還曾經妄想過和他聯姻。這樣一來,送畫像的行為就有些曖昧了。 然而阿多諾眸光深沉,帶著一種堅定的、懇求的執念,眼中沒有半分雜念。 路加放下了心防。 或許還是因為夢神指引的信仰吧。而且在文明國家,邦交時雙方互贈國王或王子的畫像以示友好很常見。 他答應了阿多諾。 “舉手之勞。在你離開前,我會將畫像送來。” 末尾的小插曲很快結束,大臣們三三兩兩離開議會廳,國王滿心都是新鮮的食材,對宮相的耳邊風頗為不耐。 “希望你能諒解我突兀的請求。”阿多諾邊走邊對路加解釋道,“路加,我不想忘記你。” 路加不免莫名其妙。 少族長是對記憶力沒有信心嗎?想要記住一個人,還非要依靠畫像? 像是讀懂了路加的疑惑,阿多諾快速道:“有關你的記憶在被不斷刪除,但我並不知道是哪位神所為。” “記憶刪除?”路加立刻想起了自己的“酒後失憶”。 他還想再仔細詢問,蘭斯已經為他拉開了馬車車廂的門。 “殿下,該走了。”銀發騎士溫和地提醒他,“天色陰沉,即將有雨,雨天會減緩馬車回府的速度。” 路加看了看天色,他確實急於將今天的好消息早點告訴阿芙拉。 趁他分神之際,蘭斯對上了阿多諾的眼睛。 這頭北方勇猛善武的野獸,在蘭斯的雙眼之下卻如竹鼠嗅到狼的氣味時渾身豎起寒毛,光是站立就已經用盡全力,更別提再多吐出一個字。 路加回頭,見阿多諾沒有多說有關“失憶”的意願,便告別道:“我該走了。” 阿多諾釘在原地,連最後一聲“保重”都沒能說出口。 馬車裏,路加望著阿多諾的身影漸漸遠去,不由道:“他好奇怪。” 蘭斯為他烹調奶茶:“未開化的蠻族,畢竟與我們思考方式不同。” 路加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 “殿下真的要將畫像送給他嗎?”蘭斯在空餘間詢問。 路加不以為意:“隨便挑一副好了。” 蘭斯注視著紅茶與牛乳在杯中旋轉交融:“殿下,我應該提醒您……您全部的畫像,都出自我手。” 路加一怔,才想起了此事。 小王子討厭其它人長久的注視,包括宮廷畫師,所以即便有關他容貌的詩歌傳遍了整個大陸,也沒有一副宮廷畫流傳出王宮。 倒是蘭斯,他答應過教蘭斯學繪畫,再加上蘭斯“不畫殿下就畫不出靈魂”的特殊情況,路加既當他的老師又當他的模特,蘭斯親手所繪的畫像竟然就是他的全部畫像了。 “那就從你那裏選一副送給他不就好了。”路加望著車窗外的景色道。 他沒有得到回應。 路加瞥了沉默的蘭斯一眼,誤會了什麽:“放心,即便是練習作,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和頂尖的宮廷畫師媲美。送給異國使臣綽綽有餘。” 蘭斯道:“我很珍惜那些畫作。” 路加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變得嚴肅,仍然是隨意道:“那有什麽可珍惜的,再畫不就好了?” 然後他便看到,蘭斯手下鑷子中的方糖,“啪嚓”一下捏碎了。 “……” 路加看著那塊死無全屍的方糖,莫名有一點點心驚。 蘭斯沉默地收拾方糖的碎屑,那杯還未調製好的奶茶正徐徐變涼。 ……似乎是情緒不太妙。 路加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了他不開心,但蘭斯這副模樣讓他很不習慣。 “反正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次,不是嗎?”路加有些著惱,豎著眉毛胡亂解釋道,“想畫的時候就畫了,會缺那一副?” 蘭斯手指一頓,抬眸看他。 淡淡的奶茶香裏,殿下氣惱地攥著軟枕的流蘇,臉頰不易察覺地鼓起一團,將“氣鼓鼓”這個詞詮釋得淋漓盡致。 並非故意踐踏,隻是單純地不懂他的心思。 蘭斯心下一歎,瞬間就原諒了殿下的無心。 路加見他神色不明地望向自己,脾氣更暴:“奶茶還要不要做了?不做就滾下車去。” “請稍安勿躁,殿下。”蘭斯淺笑著說,“越是經過長時間細心烹調的甜品,出爐時便越香甜。” 路加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我答應殿下,選一副畫送給他。”蘭斯道,“不過殿下剛才說的話算數嗎?‘以後有很多次’、‘想畫就畫了’?” “……當然。”路加沒想到他能記得這麽清楚。 蘭斯接著誘導道:“想畫就畫,畫什麽樣的殿下都可以嗎?” 路加狐疑地眯眼,總感覺自己落入了什麽圈套。 但蘭斯能算計他什麽呢?隻是一副畫而已。 總不能畫他的糗事,或者醜化他、在他臉上畫烏龜王八吧。 路加謹慎地提出條件:“隻有一次可以隨便亂畫。而且必須經過我的應允……還有不能給別人看。” “那我們說定了,殿下。”蘭斯終於將那杯奶茶遞給他。 路加品了一口味道,才滿意地“嗯”了一聲。 說起畫作,他倒想起另一件頗為久遠的事。 “我快過生日了。”路加的臉埋在瓷杯之後,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曾經答應過在生日的時候送我什麽?” 蘭斯微笑道:“送給殿下我為您繪製的第一幅畫作。” “記得就好。”路加高傲地揚起下巴。 他的生日就在半個月後的六月六日,也是路加年滿十八歲的成人禮。三月裏蘭斯第一次為他作畫的時候,趁他小憩時神秘地藏起了那副畫,並說要作為生日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