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姐姐你知道的。”方映荷屏退了跟著的宮人,拉著長善走入了一間無人的暖閣,“我喜歡的並非陛下。” 她又看了看四周,確認沒人,再接著繼續道:“也並非柳相……” 長善皺眉,明顯不讚同她的話。 方映荷咬了咬唇,“我知道你要說我瘋了,可是我從來沒如此清醒過,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從來都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就是他出身低賤又如何,可是他待我很好,承諾過會一輩子對我好。” “我明白柳相大人很好,我見過他,我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人,如果我先遇見他,那我肯定會動心,可是我和他注定沒有緣分。” “姐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後來你入了宮也沒有忘了我,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不願讓我同他一起,就算你們都說他萬分不好,可我早已認定了他,就算是我也不能改變自己的心意。” 聽到最後一番話,長善神情似被觸動,歎了口氣,“映荷,你可知你任性的後果是什麽。” 方映荷目光躲閃,不敢回答。 “我家沒有什麽姐妹的……”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反悔婚約不會耽誤她們的親事。 “你家是沒有,可是你的族人有。” 方映荷不敢對視她,低聲道:“……就讓我任性這一回……一回就夠了。” 長善無奈,“柳相大人此刻想必正在太後那,等他出來後你自己同他說罷,想必他也不會為難你。” 方映荷又麵露猶豫,似是羞於麵對柳澤。 “……也不一定非要當麵說。”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長善提醒道。 身上有婚約的男女成親前不能見麵,這次入宮還是借著探望長善的由頭,恰巧柳相也在宮內,如果這次不當麵說清楚,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另一邊殷懷剛到慈安宮,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柳澤正在垂眼喝茶,他青色衣襟上繡著精致的雪白雲紋,眉眼溫潤如玉,如同皎皎明月,又如山間青竹,掩不住的清貴氣質。 見殷懷來了,他也起身朝他行了禮,“臣參見皇上。“ “愛卿請坐。” 殷懷十分關切的攔住他的舉動,甚至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不必多禮。”他說完後朝柳澤笑得意味深長,“朕方才瞧見方太尉的女兒了。” 柳澤抬眼望了望他,含笑不語。 殷懷像是沒有察覺到,自顧自地說:“真人倒是比傳聞中還漂亮幾分。” 柳澤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幾圈,唇角笑意多了幾分,溫聲道:“殿下謬讚了。” 殷懷不明白他看自己是幹什麽,心裏犯嘀咕。第10章 10 沒有想太多,殷懷又裝作酸溜溜的拍了拍他的手:“柳相好福氣啊。” 這回柳澤的視線是確確實實落在他手上了,被人忽然觸碰,他也不惱,頗好脾氣的笑了笑,像是在縱容頑劣的孩童一般。 殷懷又開始拉著他的手愛卿長愛卿短的開始長篇大論,正說到興起時,便有宮人告知殷太後來了。 殷太後一來也沒有寒暄,直接問明了來意。 “柳愛卿此番入宮所為何事啊?” “臣無意擾太後與殿下清閑,隻是為了明鏡台祭天一事。” 殷懷心下狐疑,國師為何不親自前來,還是有什麽規矩。 他隻知道祭天大典追溯於古殷人拜月之禮,相傳有邪祟作亂,民不聊生。 當時的國師召集了天下有異能之才之人,歸於明鏡台,再之後舉辦祭天大典,拜神通神,由此邪祟才得以平息,久而久之這個風俗便流傳了下來。 大典前夕需由一國之君擺駕明鏡台,在那裏沐浴淨齋三日,而後由國師親自點絳,意為去穢。 現任國師釋無機此人是幾方勢力暗中爭取的一大助力,他無心皇位,心中隻有神佛。 而大殷朝百姓個個虔誠拜神,說句不中聽的話,可能比對他這個皇帝還尊敬。 柳澤頓了頓,繼續道:“且西南大旱,雖開倉賑糧,廣修水利有所緩解,可今年到底不同往日,百姓民心渙散,積怨已久,祭天大典當天,還望皇上……振奮民心。” 殷懷知曉柳澤雖有染指帝位之心的,對小皇帝本人的各種作死也是置之不理的放任態度。 可他和攝政王之間雖然目前暗潮洶湧,但是卻還是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 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逆反了民心,引起了百姓暴動起義,時機尚未成熟,到時局麵不好控製。 “朕自然知曉。”殷懷端坐上方,目光在他臉上掃過。 察覺到殷懷視線頻頻落在自己身上,柳澤回望過去,麵帶微笑。 殷懷和他視線觸上,便立馬扭過頭去,裝作認真的聽著殷太後講話。 他之所以頻頻看向柳澤,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雖然他不能確定自己的身世,但是他可以從柳澤身上確認。 因為相傳殷朝皇室之人的血不會相融於其他人,所以他也想和柳澤試一試。 看看兩人有沒有什麽血緣關係,如果有的話,那自己這個皇帝還算名正言順。 他忍不住又瞅了幾眼柳澤,不過話說回來,他和柳澤好像確實不怎麽長得像。 幾人又說了一會話,離開慈寧宮後,殷太後閉上眼,身旁的宮女小心翼翼的替她捏肩捶背。 “懷兒身旁那個小太監是叫平喜是吧?” 跟前伺候她的嬤嬤低聲應了聲是,“應該是自小跟在皇上身邊長大的。” “人看著是機靈,不過不太穩重,還是指個年長的在他跟前伺候為好。” 嬤嬤知曉她的意思,明白她是想在皇上身上再插個眼線,心裏暗歎一聲何必呢。 皇上早已被養廢了,沒有什麽大的能耐,逃脫不了她的掌控,看來殷太後還是不相信皇上。 “可皇上喜歡,奴婢曉得太後娘娘是為了皇上好,可是皇上不一定會這麽覺得,為了個奴才,要是娘娘與皇上母子間生出了什麽嫌隙可不好。” 殷太後聞言細眉微蹙,最後還是依著她話裏的意思,懨懨道:“那罷了吧。” 到底母子情分一場,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距離祭天大典隻有短短幾日,按照規矩殷懷需要在這個時節移駕明鏡台,沐浴戒齋三日,然後由國師點絳去穢。 明鏡台築於無相神山之上,雲霧繚繞,鶴唳不絕,常年隱於薄霧之中。 出了皇宮,一路西行。 直至夜色漸深,一行人才來到了無相山下。 殷懷下了轎攆,便有太監跪伏在地上,他腳尖輕輕一轉,便穩穩的踩在了他的背上。 眼前石階綿延不絕,一直看不到盡頭。 兩側有白袍銀麵的神侍垂眼靜立,殷懷望著石階之上,心中知曉盡頭應就是明鏡台。 “聖上,請跟我走。”有一掌燈神侍微微垂眼,輕聲道。 殷懷淡淡應聲:“嗯。” 平喜剛想跟上去,就被神侍出身製止了,“還請諸位留步,明鏡台隻為聖上一人所開。” 平喜隻能訕笑道:“這是自然,我們知道規矩,三日之後就在山腳候著陛下。” 明鏡台裏的人哪怕一個小小的神侍,也和他們這些宮裏的下人不同,得罪不起。 殷懷邁步上了雲階,前方白衣神侍手裏提著的六角紗燈內燃著幽幽燭火,在雲霧中搖曳生姿,緩緩移動。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薄霧似稀薄了些,仿佛已經走到了石階盡頭。 殷懷抬眼望去,依稀可見前方似乎站了個人。 走進了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奇怪的眼。 沒有絲毫波瀾,平靜的如同一汪死潭,他以前聽人說過,人的眼睛各有不同,有的如上好瑪瑙,有的如亮如黑曜,而眼前人的就如同死玉。 他雖然站在那裏望向自己,但是卻像塊石頭,無悲無喜,仿佛生來就不曾帶有絲毫感情。 “無機大人。”神侍跪伏在他腳邊,恭敬道:“聖上已至。” “嗯。” 回應的聲音很輕,仿佛從雲端傳來似的,臉在霧中隱沒看不真切,直到山風拂過,將薄霧也吹散了幾分,籠罩在雲霧中的人才完全顯現出來。 是個渾身上下都似雪一般的人。 雪白長袍裹著嚴嚴實實,平白生出幾分禁欲之感,銀絲似晚山冷雪,眸色淺淡,雪白長睫微顫,目光靜靜的落在殷懷身上。 “跟我來。” 隻說這句後,他便轉身緩步走去。 殷懷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八角古樓,每一角都掛著青銅鈴鐺,風拂過不時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巍峨古樸,聳立於雲霧之中,似是要破雲直上。 殷懷跟著他走進了樓內,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尊巨大神像,端坐於之上,寶相莊嚴,斂眉慈目,似是在靜靜注視著眾生之中的萬千螻蟻。 四周有六根檀木柱依次而立,雪白紗幔隨風飄舞。 “這是第一層。”釋無機語氣無波無瀾:“聖上住第八層。” 殷懷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了。 到了別人的地盤,他也要學會乖乖聽話了。 本以為釋無機要領著自己往第八層走,結果卻被引著他穿過古樓,來到了古樓之後。 隻見眼前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樹木環繞中央有一泉玉湯,周遭石壁凹凸不平,水清可見底,正冒著熱氣,煙霧繚繞,恍若仙境 望著眼前的場景,殷懷才反應過來這是要幹什麽。 釋無機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此乃無相泉,需在此靜泡三日,祛除塵世汙穢。” 殷懷側目,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道:“你說的這個三日,有沒有休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