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關門聲響起後,柳澤盯著雪白宣紙靜默片刻,突然將其揉成一團,然後隨意丟在地上。 半晌,屋裏才響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歎息聲。 殷懷接連燒了三日高燒,就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去請始作俑者國師,他卻隻淡淡丟下一句不會死,根本說服不了心急如焚的眾人。 直到看見床上殷懷的手動了動,眾人這才喜出望外,一直守在床前一動未動的重蒼見狀立即衝了上去。 平喜見了也連忙湊上前,大叫,“陛下動了,陛下動了!” 殷懷還沒睜眼就被耳邊的大嗓門吵的腦仁疼,他緩緩睜開眼,嗓子幹澀的有些發疼,說出的話更是沙啞的不成樣。 “我睡了多久了?” “回陛下,睡了足足三天三夜。” 殷懷心想自己還真是睡得,他記憶最後就停留在釋無機給他強灌湯藥,想到這個他就氣不打一出來,牙齒是咬了又咬,人也是忍了又忍。 不過話說回來他不知道給自己吃的什麽藥,一覺醒來竟覺得神清氣爽,喉嚨也不癢了也不咳了,身子也不像往常一樣乏力使不上勁。 所以醒來後沒再床上躺多久他就下了地,開始處理者堆積的政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藥後勁實在太足,處理起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覺得渾身熱血沸騰,越批越有勁,隻覺筆下生風,猶如神龍擺尾。 平喜機靈勁十足的搶過磨墨的活計,順帶剜了一眼重蒼,死守住自己的地盤,神情警惕。 “你一個侍衛不在外麵守著,在這裏幹嘛?” 重蒼望了一眼殷懷,抿唇不語。 殷懷隻得幹咳一聲提醒平喜:“他是近身的那種。” 平喜幽怨十足的盯著殷懷瞧,隻盯的他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連忙說:“算了,你磨吧,” 平喜頓時喜笑顏開。 殷懷又看見了本參自己的折子,挑了挑眉,心道怎麽這群人如此敬業,連他病危都不願意放過, 心裏念叨著讓朕看看他又犯了什麽人神共怒的大罪。 定睛一瞧,又是說他逼死有婚約在身的大家閨秀,老黃曆了,沒點新鮮的,再一看名字,這回倒是換人了,不是姓馮的那個禦史,管他是誰,反正罵他他就不喜歡。 殷懷將折子丟在桌子上,“他說的很有道理。” 平喜瞧了一眼,立刻覺得心驚膽戰。 殷懷又歎了口氣。“可是朕不喜歡聽怎麽辦。” 不過翌日上朝也沒有給殷懷收拾人的時間,因為他大病初愈,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在秋闈殿試露個麵,免得外人都以為他已經病入膏肓,隻是對外宣稱病已痊愈,反而是殷太後稱病不來了。 秋闈筆試名次已經公布了下來,筆試榜首是林尚書的兒子林錦之,對於這個人殷懷似乎有些印象。 朝堂上立著不少新科試子,都低著腦袋不敢直視聖顏,行過禮後便按照名次依次排後,等候聖上問話。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這次殿上多了一道玄色身影,隻見殷譽北遠遠的立在人後。 周圍的人都在有意無意的打量著他,眼神露骨。 他身著一襲玄色對襟勁裝,腰束黑底暗金紋腰帶,手腕處袖口緊,添了幾分利落感。 眉眼冷銳鋒利,宛如雪夜中淬了血的刀,嘴角壓的比較低,眉骨微微凹陷,麵部輪廓比常人深邃一些,隱隱含了幾分戾氣。 真是個煞星。 周圍人心裏默默想著,別開視線,全家都死了就他一個人活下來了,不是煞星是什麽。 殷懷也奇怪他為何前來,但是他不開口說話,自己便也懶得搭理。 於是隻朝著殿中學子道:“既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少不了之後有留在朝堂效力的時候,不必過分緊張, 學子們都恭敬低頭,隻聽到耳邊響起一道清冷低沉的少年嗓音,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林錦之克製不住抬頭飛快的看了上方高坐的人一眼,少年帝王身著淺金色金紋龍袍,烏發以玄冠高束,明明是濃稠的豔麗之姿,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又多了幾分多情的清冷感。 他心跳如雷,用盡全力全身力氣才讓自己又低下腦袋,不至於殿前失儀。 “林錦之在哪?” 沒想到接下來會聽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林錦之都快分不清這一刻是夢還是現實,整個人飄忽忽的,幾乎是脫口而出。 “學生在。” 殷懷這才注意到開口的錦衣少年,生的明眸皓齒,俊秀非凡。 心中又多了幾分讚歎,自從柳澤之後,接連好幾屆的狀元郎,已經有逐漸往德高望重的禿頂方向發展,幸好今年又出了個這樣的人物,才生生的將逐漸走偏的趨勢給拉了回來。 問了他幾個問題,不難看出這林錦之確實文采斐然, 於是他準備問他西南旱災一事,沒想到他也回答有度,從容不迫,不難看出確實胸中有筆墨。 殷懷瞥了一眼柳澤,感慨道:“不知這位及不及得上當年柳相奪得狀元郎時風采的萬分之一。” 柳澤含笑道:“陛下謬讚。”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明白了狀元郎是非林錦之莫屬了。 林錦之盯著殷懷的麵龐,看他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血氣直往大腦湧,衝動之下不由脫口而出。 “學生願為陛下死而後已,絕無怨言。” 殷懷見他目光中隱隱露出狂熱,不由一愣,這麽會拍馬屁,果然上道。 退朝後殷懷按照慣例在太監擁簇下離開,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又往殿中望了一眼。 看見殷譽北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和周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準備往殿外走的官員比起,顯得格格不入。 他隻安靜的站在那,視線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帶著無形的重量。 看著他幹什麽?殷懷心中狐疑,不過他也沒有問他話的功夫,便在平喜的攙扶下下了朝。 雖然自己的身子已經完全好利索了,但是平喜還是沒改不來對他的態度。 每屆科考放榜宮外都是同樣熱鬧,果然這次林錦之一舉奪得狀元郎,外麵的人交口稱讚,紛紛稱他為柳相之後。 殷懷不以為然,覺得他優秀歸優秀,比起柳澤卻差遠了。 這日殷懷途徑東苑一角時,忽然聽到了幾個太監的細細耳語聲。 “芳印姑姑跟前的那個丫頭,才叫一個水靈。” “我知道,是叫凝春是吧,那丫頭那張臉……嘖嘖,要是我當了大公公,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她。” “去你的,要對食也輪不上你。” “哎,我前幾日得了樣好東西。” 隨即響起一陣細微的衣物窸窣聲,應該是有人掏出了什麽東西。 有人刻意壓低興奮嗓音,“這書你從哪裏找的?” 一聽是書,殷懷心中好奇,心說這群小太監竟如此好學。 於是他走了出來,好奇問:“什麽書?” 幾個小太監頓時嚇得臉色煞白,腿抖的和篩糠似的,連忙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皇上恕罪。” 殷懷瞅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書,這一看視線收不回來了。 “…….” 他沉默了,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清心寡欲了,連太監都比他在這些事上勤奮好學,自己實在愧對於狗皇帝這個身份。 “皇上這些人怎能處置?”平喜在這種事上總是格外積極,“在宮中私藏如此□□之書,可是大罪。” “拖下去吧,該發配哪就發配哪。” 聽這話是饒了他們一命的意思,幾個太監連忙叩謝,他們也隻是閑暇時間湊在一起嘮個嗑,剛拿出禁書,哪裏知道如此偏僻的地方會撞上他們。 人被拖走後,殷懷看著地上被遺忘的□□,定定的瞧了幾秒,然後示意重蒼去幫自己撿回來。 重蒼聞言一怔,最後還是照做。 他遞過來的手骨節勻稱有力,指腹有輕微的繭,一看就是常年練武,隻不過他拿著手裏的書像是燙手似的,幾乎是遞過來的一瞬間便立刻撤手。 殷懷覺得好笑,但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又翻看了幾番,其實就是本香豔話本子,隻不過多了幾幅圖,講究了個圖文並茂。 他瞄了幾眼,還是忍不住麵上一紅。 最後合上書,想遞給旁邊人,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揣著。 給別人拿著還不是又要回來,怪不好意思的。 …… 當晚批完折子後已經是深夜,平喜見殷懷已經差不多妥當,立刻就叫人上來服侍他更衣。 進來的平喜就看到了這一幕。 床上的少年懶洋洋的躺著看著書,旁邊照例站著個身影守著他,一動不動,不說話仿佛一尊雕塑。 他偷瞄了一眼書皮,看上麵寫著《帝王策》三個字,心中開始糾結,陛下變得如此憂國憂民,心懷天下,他本來打定主意要當昏君旁邊的奸吏小人,現在陛下這樣,他覺得有些愁人。 “稟陛下,國師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 門口隨即便出現了一道雪白身影,釋無機目光落在殷懷紅潤的臉上,頓了幾秒後,然後伸出手把住他細白的手腕,在脈搏處輕輕摁了摁。 比他想象中吸收的要好些,如果不出什麽大礙,他先天不足帶來的毛病也可以痊愈,從此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 殷懷見他這樣,微微怔了怔,隨即拉下臉。 旁邊一直立著的重蒼見殷懷神情,也是神色一沉,不動聲色的擋在了他的麵前。殷懷的麵相本就生的稠豔,但是完全不會讓人混淆性別,桃花眼微微上挑,一旦冷起臉頗有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 “誰許你碰朕的?” 在釋無機麵前,他更要做出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麵孔,若是一個不小心被察覺了,這位國師大人可是會親自做法送自己超度的。 平喜看氣氛緊張,心中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別人他早就和殷懷站在一旁同仇敵愾了,可這可是國師,連太後娘娘的麵子都可以不給的國師。 幸好釋無機並沒有絲毫不虞,隻是微微垂下眼,語氣平靜。 “陛下恕罪。” 雖然說著求饒的話,但是他的表情卻和這話沒沒有絲毫沾邊。 殷懷還是紆尊屈貴的勉強放過了他,“下次不可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