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指的是誰便不言而喻了。 重蒼放低了語氣,“陛下暫且先委屈一些,等到時我會放陛下離開。” 殷懷一顆心終於放了下去,他剛還在忐忑回到北戎的重蒼還會不會聽他的話,畢竟在這裏他可不能拿身份壓人了。 重蒼又伸手去摸了摸床上的裘被,微微擰了擰眉,沉聲道:“等會我讓人換一床厚點的被子來,再添點炭火。” “這裏有些冷,我怕你身子骨受不住。” 殷懷沒想到他思慮會如此周全,忍不住笑了笑。 “沒想到你還是如此貼心。” 重蒼聽到這話垂下了眼,掩住了複雜的神情,沉聲道:“陛下……在這裏還請你裝作不要認識我。” 殷懷微怔,又意識到了他話裏的意思,“放心吧,這些事我自然知曉。” 重蒼不知道在擔憂什麽,有些心神不寧,他望著殷懷含笑望向自己的眉眼,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抬起。 殷懷看出了他的異樣,疑惑問:“你怎麽了?” 重蒼喉結上下滾動了片刻,“父王病了,眼下時日不多了。” 即使提起自己的親生父親,他的語氣也沒有這麽感情,像是在談起什麽陌生人。 “父王膝下現如今隻有四個孩子,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王子奪得王位的可能性最大。” 他說到最後,頓了頓,沉默片刻後,才緩聲道:“我怕我護不住你。” 殷懷心中那抹怪異又浮現了出來,他神情有些複雜。 重蒼對他的好未免有些古怪了。 以前他還總以為重蒼對他的忠誠是裝的,畢竟兩個人有利益關係,他可能是怕自己懷疑他。 可現在他在這裏完全處於下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也不是自己身邊的不起眼侍衛,可對他的態度也沒有絲毫改變。 “……重蒼,你……”殷懷皺眉,剛想發問,就被人打斷了談話,外麵似乎有人在叫重蒼。 “六王子……時間到了,請不要讓小的難做。” 殷懷聽不懂北戎話,神情茫然。 重蒼微微蹙眉,隨即視線落在他臉上,怕他東想西想,於是用中原話安撫他。 “沒事,他說時間到了。” “你在這裏待著,我改日再來看你。” 打開門後,外麵站著的北戎小兵見到重蒼出來了,連忙低頭恭敬地叫了聲“六王子。“ 重蒼點了點頭,從他身邊經過時腳步微頓,側目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今日之事你若是說了出去,你該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是。” 北戎王城內最高的宮殿自然是北戎王的居所,隻是此時裏麵氣氛頹敗,眾人行色匆匆,似是一刻也不敢在內多留。 重蒼也沒有進屋,隻在外站著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床上躺著一個佝僂幹瘦的身影,離得遠看不清臉,但是他已經能夠想象出那張該是如何的令人作嘔。 “你是不是在想那樣的人怎麽會是自己的父親。” 重蒼轉頭,見是薩塔,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薩塔卻像是沒有察覺出他的態度,繼續道:“你恨他。”“…….” 薩塔也轉過了頭,“因為他拋棄了你和你母親,害得你流落到別國。” 重蒼薄唇緊抿,沉默不語。 薩塔見他這樣,冷笑了一聲:“你說若是他知道你現在的模樣,當初就不會心軟留你一條路了,當初就該把你殺掉以祭天神。”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個好弟弟。” “明明是最尊貴的血脈,認別國皇帝為主,甘心俯首稱臣,就為了當別人身邊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重蒼麵色冰冷,雙手緊攥成拳。 薩塔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嗤笑一聲:“這次我把大殷的皇帝擄來,那邊的人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敢在這個天氣要攻入我北戎的境內。” “簡直是不自量力。” “說起來這次帶隊的人還是父王老熟人的兒子,當年父王屠城的時候竟然沒有把他殺了,真是可惜。” 屋裏的人忽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薩塔聞聲立刻換上另一副麵孔,終於舍得邁進屋子,神情擔憂的問:“父王他有沒有事。” 重蒼見狀嘴角扯出一絲諷意,不願再看這可笑荒誕的一幕,徑直轉身走開了。 北戎的天氣果然是比大殷要冷上許多,幸好那日重蒼替自己要來了那些東西,不然的話殷懷覺得自己不知道會被凍成什麽樣。 殷懷本來被限製著自由,可是不知道上麵誰下的命令,他可以在他所在的這個宮殿裏走動。 這個宮殿猶如一座高塔,直直的佇立在王宮之中,和旁邊的華美宮殿顯得格格不入。 殷懷便心知可能他所在的這個地方本來就是關押犯人的。 這所宮殿內也有不少仆人,都是穿著北戎服飾,有男有女,不停地進進出出。 殷懷百無聊賴的四處逛著,繞過拐角時聽到了幾個仆人在說著閑話。 因為重蒼的原因,再加上待了這麽久,他已經能夠聽的明白簡單的北戎話。 於是他腳步微頓,便在柱後站定,想聽聽有沒有什麽外麵的線索消息。 “聽說前幾天六王子和大王子一起去祭拜了天狼神為國王祈福。” “哎,六王子也是可憐,流露在外這麽久才找回來。” “說的是啊,三王子身有殘疾,其餘王子早夭,現如今隻有大王子和六王子,也不知道誰才會是……”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快速打斷,“這些事不是我們能議論的。” “也是。”談話的人語氣放輕鬆了起來,又像是想去了什麽有趣的事,故意壓低聲音道:“說起來我那日看到一件事。” “什麽事。” “我猜這六王子啊……恐怕已經有心上人了。” 眾人發出一身驚呼,“你怎麽知道?” “那日我打掃六王子寢宮,無意中看到了他竟然隨身帶著一截青絲,這不知是哪個女人的。” 其餘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我們北戎沒有這樣的習俗,肯定是殷朝女人的。” 眾人被這個猜測結果都嚇了一跳。 殷懷也嚇了一大跳,怎麽越說越離譜了。 他腳步一轉,恨不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和來時相比,他的腳步略微有些沉重。 其實老實說,他心裏也有些別扭,重蒼一個大男人把自己的頭發隨身帶著,這算是什麽事啊。 他心事重重,看路也心不在焉,不小心撞上了個人,隨即便聽到一聲嬌斥聲。 “你沒長眼睛啊!” 殷懷看過去,見是個身著北戎華服的妙齡少女,他注意到了她的瞳色,心知這多半也是個貴族,多半還是個公主。 果然下一秒她看清了殷懷的臉後,不由一陣怔忡。 “你就是害死我妹妹的那個皇帝?” 她想起她纏著薩塔哥哥問那皇帝長什麽樣,薩塔哥哥想了一會也說不出來,隻說你看到他就會認出來了。 她本以為是敷衍自己,可真見到了她才知道原來是真的。 殷懷皺了皺眉,還真是個公主,北戎王現在還在世的唯一女兒排行第四,重蒼之前似乎講過,名字有些難記他就沒怎麽聽。 “你妹妹不是我害死的。” 殷懷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是你哥哥害死的。” 阿狄麗猛地睜大眼睛,語氣揚高,“你胡說!明明是你看我妹妹生得貌美,才強留她入宮,我妹妹不堪受辱,為保我北戎王室尊嚴,便撞柱自盡了!” 殷懷笑了笑:“這都是那個大王子告訴你的?“ 見他臉上笑意浮現,阿狄麗隻覺刺眼,努力忽略心中沒來由的慌亂。 “你們殷人都該去死,終有一天,我的哥哥們會踏平你們每一寸土地!” 殷懷覺得和她說不通,於是準備轉身就走。 沒想到阿狄麗語氣尖銳了起來,“站住!” 殷懷心中一沉,正在猶豫要如何脫身時,一道冰冷的嗓音響起,話裏帶著斥責之意。 “阿狄麗,不許這樣。” 殷懷微怔,轉頭看去,見果然是重蒼。 “哥哥!”阿狄麗難以置信他的話,“他是我們的敵人,你為什麽幫他說話。” 重蒼一言不發。 阿狄麗委屈的瞪了一眼他,還是薩塔哥哥好,這個人才不是她的哥哥。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抹著眼就轉身跑開。 重蒼微微蹙眉,視線落在殷懷臉上,眉頭又漸漸舒展開。 “……抱歉。” 殷懷摸不著頭腦,“你又沒有幹什麽。” 回到屋子後殷懷見重蒼還跟在自己身後,沒有離開的打算,於是疑惑問他。 “你不走嗎?” 重蒼搖頭:“今晚可能要出大事,我不放心,在這裏守著你。” 於是殷懷便不再說話了,老實說這樣的處境,重蒼在他身邊,確實更有安全感。 窗外寒月如鉤,地上白茫茫一片。 殷懷躺在床上,眼皮子也越來越沉,旁邊黑暗靜靜地坐著個身影守著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皇宮裏重蒼還在自己身邊當侍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