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住了一段時間後,我搭乘勞埃德·的裏雅斯蒂諾號船去貝魯特旅行。在那兒住了幾天,再次隨奈恩運輸公司的車隊穿越沙漠。船離開亞曆山大勒達沿海岸航行。海麵波浪起伏,我身體有些不適。在船上,我注意到另一位婦女,這位叫西比爾·伯內特的婦女後來告訴我,她也不習慣於顛簸的海浪。入們通常叫她鮑夫·伯內特,是當時的空軍少將查爾斯·伯內特爵士的妻子,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去和丈夫團聚。她是個很有見地的女人,心直口快,愛好旅行和觀賞異國風光,她在阿爾及爾有一套漂亮的住宅。


    同行的人中,還有一些英國天主教徒,她們去伊拉克瞻仰《聖經》中提到過的地方。領頭的是一個麵目凶惡的女人,叫威爾布裏厄姆嬸嬸,西比爾·伯內特說她活像個大甲蟲,說得太對了。她是個人人都想和她作對的女人。


    我們到了巴格達,我拜會了幾位老朋友,在那痛快地玩了四五天,隨後就接到伍利夫婦的電報,去了烏爾。


    這年六月,我曾在倫敦見過他們,當時他倆回家探親,我還把剛剛買下的克萊絲威爾街巷中的一幢小房子借給他們祝就在他倆修繕房屋時,他們為我安排了一項迷人的計劃。


    我在初夏前一星期左右到了烏爾,待他們收拾好行李後,就和他們一道走,穿過敘利亞,直奔希臘,能和他倆同行去希臘的德爾法,我很高興。


    我頂著沙漠風暴到了烏爾。以前在那兒旅行曾遇到過沙漠風暴,但這一次更猛烈,持續了四五天。我從沒領教過四周到處彌漫著沙粒的情景。盡管窗戶緊閉,還掛著防蚊簾,可到了晚上,床上仍是一層沙子。雖然睡前到門外抖幹淨,但次日早晨臉上的沙子還是不少。整整受了五天的罪。


    然而我們卻談天說地,大家一團和氣,我在那兒過得有滋有味。


    伯羅斯神父又到了那裏,還有建築家威特伯恩,這次還有倫納德·伍利的助手馬克斯·馬洛溫,他已經當了五年助手了,可前一年我來時他剛好不在。他是個身材削瘦,皮膚黝黑的青年人,沉默寡言,極少開口,但對自己分內之事極為熟悉。


    我很快看到他善於處事。他和工匠們關係融洽,更難為他的是,把凱瑟琳·伍利哄得團團轉。凱瑟琳對我說:“馬克斯當然是個出色的助手。我不知道要是這些年沒有他會怎麽樣,我想你會喜歡他的。我派他陪你去納傑夫和卡爾巴拉。納傑夫是穆斯林死者的聖城,卡爾巴拉那兒有座建築精美的清真寺。我們收拾妥當後去巴格達,他陪你去那裏。你沿途可以看看尼普爾。”


    “哦.”我說,“但是,他難道不想去巴格達嗎?我是說,他回家前要去那兒看看朋友吧。”一想到讓這個年輕人陪著就不痛快,他在烏爾操勞了三個月,或許要一個人去巴格達玩一玩呢。


    “噢,不會的,”凱瑟琳肯定地說,“馬克斯會樂意的。”


    像馬克斯這樣在艱苦的考古發掘地努力工作。終於可以去休息,可以去散散心的年輕人,犧牲自己時間開車陪一位比自己年長,對考古一竅不通的陌生婦女去看什麽風景,大家竟都覺得是天經地義的事。看來馬克斯把這事也當作很自然的事了。他是個表情莊重的年輕人,我在他麵前有些緊張。我暗自有些揣揣不安。是不是應該向他表示歉意。我也確實結結巴巴地向他透露過這趟旅行不是我的主意,可馬克斯卻表現出蠻不在乎的樣子。他說反正也沒什麽事。回家可以一程一程地走,先和伍利夫婦一道走,既然他已到過德爾法,就和他們分手,去看看巴薩神廟和其他希臘名勝。


    他本人也願意去尼普爾看看。那是個值得玩味的地方,去那兒他總是興致勃勃,當然還有納傑夫和卡爾巴拉,全值得一看。


    我倆如期起程。在尼普爾玩得很痛快,盡管累得精疲力竭。


    晚上七點左右,我們到了迪瓦尼亞,我們住在迪希伯恩斯家過夜。


    這一晚真讓人費解。迪希伯思斯太太四處應酬,不但要和身旁的人交談,還要照應我和馬克斯。馬克斯回答得彬彬有禮;傳教士夫婦一言不發,做妻子的死死盯著丈夫,而他卻絞扯著手絹。


    我打著瞌睡,朦朧中腦子裏冒出一個地道的偵探故事的情節。一位傳教士因精神過分緊張而漸漸地失去了理智。


    為什麽精神緊張?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每到一地,他都絞扯著手絹,把手絹撕成碎片,從而提供些線索。線索、手絹、碎片,天旋地轉,我打瞌睡差一點滑到椅子下麵去。


    這時,左耳旁響起一個刺耳的聲音:“所有的考古學家,”迪希伯恩斯先生不懷好意地說,“都是騙子。”


    我睡意全沒了,琢磨著他這個人和他的話。他這話是挑釁性地衝我來的。我覺得維護考古學家的信譽沒什麽必要,於是就口氣溫和地說:“你憑什麽認為他們是騙子呢?他們說假話了嗎?”“一切。”迪希伯思斯先生說.一切都是假的,說什麽他們知道文物的年代了,挖掘出什麽東西,什麽這是有七千年的曆史樓,那件有三千年之久唉,什麽這個帝王那時當政啦,另外那個帝王取而代之啦,騙子,統統是騙子,無一例外。


    “難道這還會有假嗎?”我說,“果真如此?”迪希伯恩斯先生嘲諷地一笑,不說話了。


    我和傳教士說了幾句話,可他沒什麽表示。接著迪希伯恩斯先生再次打破了緘默,透露出他憤憤不平的緣由:“一般情況下,我都得把起居室讓出來給考古學家那家夥。”


    “噢,”我不安地表示,“對不起,我沒想到。”


    第二天清晨五點,我們上了路。我倆造訪了納傑夫,那的確是個迷人的地方,真正的墓地,死者的城市。帶著黑色麵罩的穆斯林婦女來來往往地哭泣著。這是極端分子的溫床,不是隨便可以來的,需要事先通知警察,他們會注意是否會發生狂熱衝突。


    我們離開納傑夫,前住卡爾巴拉,那兒有漂亮的清真寺,拱頂金碧輝煌。這是我第一次走到近處觀賞它。我們在警察哨所裏過夜。在維多利亞時代長大的我,夜裏去叫醒一個不太熟悉的年輕人,請他陪我去廁所,真是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很快就習慣了。我叫醒了馬克斯,他又叫來一個警察,警察提了盞燈,我們三人走過長長的走廊,到了個奇臭難聞的地方。馬克斯和警察又陪著我一起回到了住處。


    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飯,一個正在采摘玫瑰花的花匠,拿著一束花走過來。我站在那兒等著,準備報之以優雅的一笑。我絲毫也沒料到,他競不睬我一眼地徑直走到馬克斯前,深深地鞠一躬,把花遞給他。馬克斯嗬嗬一笑,對我說,“這是東方,饋贈都是給男人而不是給婦女。”


    在回巴格達的路上,我們不時地停下來到古遺址的土丘上看看,去四周轉轉,撿起陶瓷碎片。我尤其對那些有釉的碎片著迷。鮮豔的顏色:碧綠、青綠,湛藍,還有一片有金色圖案的碎片,都是些馬克斯不感興趣的近代的東西,可他對我的愛好抱寬容的態度,我倆收集了一大口袋。


    凱瑟琳和萊恩·伍利早已到達巴格達,對我們遲到一天頗為不快,這是由於繞道烏凱迪爾的結果。我被開脫了責任,因為我隻管手拎個小包跟著走就是了,不曉得到什麽地方去。


    過了幾天,我們坐火車離開巴格達去基爾庫克和摩蘇爾,登上返回的旅程。我的朋友德懷爾上校到巴格達北站為我們送行。


    到阿勒頗的第二天,凱瑟琳本來沒發燒,可她卻說不舒服。她那付神情容不得身邊有任何人。


    “我真不知如何是好。”萊思手足無措地說。


    “喂,”他給我的印象不錯,我安慰他說:“我想她自己知道怎麽辦最好。大概她不要別人打攪她,我晚上再看她,那會兒她會好一些。”


    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了。馬克斯和我去卡拉特——錫曼探訪十字軍的城堡。萊恩說他自己留在旅館。如果凱瑟琳需要什麽,他好隨時照應。


    馬克斯和我興高采烈地走了。天氣晴朗多了,車開得挺順當。我們沿盤山路行駛,四周到處是灌木叢、紅牡丹和成群的綿羊,後來隨山路緩緩而上,綿羊變成了黑山羊及小羊羔。我倆終於到了卡拉特——錫曼,隨即開始野餐。我倆席地而坐,環顧周圍,馬克斯講述著他的身世,他的生活。他即將離開大學時就交上了好運,在倫納德·伍利手下找了這份工作。我倆又四處撿了些陶片,待夕陽西照時我們才起身回去。


    我們離開阿勒頗一個星期後的一個清晨,馬克斯帶我去看五花八門的教徒。這令人相當緊張。


    我倆看到了馬龍派教徒,敘利亞天主教徒,希臘東正教徒,聶斯托裏教徒,以及許許多多我記不得名稱的教徒。其中一些人我叫他們是“洋蔥教士”,就是說,他稠帶著像洋蔥那樣的圓圓的頭巾。希臘東正教堂最使人念念不安,因為在那兒我和馬克斯不容分說地被分開,我和其他女人—起被擠到教堂一邊。這是個充滿神秘氣氛的儀式,大部分在祭壇帷幔後進行。帷幔後圓潤響亮的聲音隨著繚繞的香火傳到廳堂裏。大家都按指定的間隔搗蒜式地鞠躬。後來馬克斯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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