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瑾自然知道。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封咎暴動了,早在上輩子的黑森林裏,他就見過封咎的暴動,和那時候暴動過後、瘋狂斬殺感染者的封咎比起來,現在的封咎就是一隻柔順的小綿羊。 “我知道。”時瑾跪在地上,一邊繼續拿出針劑一邊問:“現在跟地麵上聯係上了嗎,隊伍裏其他人怎麽樣,那些遺跡獵人呢?” 時瑾的聲音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是冷靜輕緩的,就算是在此時這個危急情況下也一樣,他半跪在那裏,腳踝和小腿都屈下去,臀腰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線,時瑾腰杆勁瘦,跪著的時候脊背挺直,他為了取下胸前的小包,將作戰服拉到了胸口處,熒光一照,裏麵的白色像是軟脂溫玉一般,泛著柔柔的光。 四周是湛藍幽深的冰洞,熒光一閃,跪坐在其中的時瑾如同精靈一般出塵幽靜。 而時瑾卻仿佛完全意識不到,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封咎身上,動作輕柔到像是在對待什麽孩子。 這畫麵莫名的刺眼。 沈隨風滿心焦躁,顧不上回答時瑾的問題,而是下意識的走近,想要伸手去抓時瑾:“不是告訴你他暴動了嗎!你離他遠點!” “暴動了又怎麽樣?”時瑾擔心封咎,心裏本來就壓著火,他正要打針,被沈隨風這樣一攔,頓時橫眉豎眼的拍掉了沈隨風的手:“暴動了就要把他丟這不管嗎?要活生生看著他發狂而死嗎?” 沈隨風被時瑾拍開,頓時惱火起來了。 他擔心時瑾,一路追出這麽遠,甚至都顧不上治療自己,而時瑾呢?根本不注重大局,居然因為一個暴動失控的人而和他爭吵。 “你該知道精神力暴動的嚴重性,在外麵還好,在這種地方,他隨時能夠殺了你!”沈隨風的語氣冷冽,整個冰隧裏都是他的回音:“現在其他的隊友正在等著我們營救,你應該把剩餘的藥劑整合下來,去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全都浪費在他一個人的身上,精神力暴動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救的,他是連軍部都不會收的殘次品!” 時瑾聽的心頭火起,用力推開沈隨風,低頭先將藥劑紮進封咎的脖頸裏,然後才站起身來,一手拉上作戰服的拉鎖,冷冷的抬起眼來問他:“你當初帶著時躍的時候,怎麽不覺得浪費?時躍受傷的時候,你怎麽不覺得嚴重?” “你的隊友是人,你要拚命的保護照顧,我的隊友就是可以隨時放棄的殘次品嗎?說起來殘次品,還是時躍更殘吧?封咎最起碼是為了保護我,是為了戰鬥而暴動受傷的,時躍呢?從下來到現在不是一直在拖後腿嗎?” 提到時躍,沈隨風心頭一驚。 他剛才為了追出來,居然將時躍給忘到腦後了! 也不知道時躍現在怎麽樣。 他當即就站不住了,想要回去看看時躍怎麽樣,但看著時瑾的臉和地上的封咎,他還是下意識的反駁道:“這怎麽能一樣?時躍他他隻是弱,又不能傷害到我們,封咎就不一樣了,他可是會發狂!” 巧的很,沈隨風才喊出來一聲“發狂”,地上的封咎猛地睜開了眼。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是什麽感覺,總之時躍後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明明他沒低頭看封咎,但他就是知道,封咎“醒”了。 因為那股銳利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的臉上。 腦海中那根名為“危險警報”的雷達哇嗚哇嗚的響了起來,讓時瑾的心髒都跟著狠狠地顫了顫。 “不好,快跑!”沈隨風下意識地推了時瑾一把,他力道過重,時瑾被他推得向後踉蹌了半步,與此同時,時瑾的手摁向了他胸口處的另一個小包上。 他一共帶了兩個包,一個包在地上,另一個被他牢牢地拴在胸口前,小包通體黑色,裏麵包著一個小鐵盒子,時瑾猶豫了一瞬,繼而飛快取出裏麵的針劑。 這時,沈隨風已經被封咎一腳踹開了。 沈隨風該慶幸封咎的光刃已經丟了,如果封咎是用光刃劃的話,那沈隨風估計會被切成兩半,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倒退著飛出去,又砸在了地上。 時瑾正爬起來,右手捏著針劑,左手點開胸前佩戴的胸針光腦,一邊跑一邊開始試圖聯係小隊裏的其他人。 這個胸針光腦自帶定位功能和隊內交流功能,信號覆蓋到百分之五十的星係,並且還有無線電功能,隻要他們距離不超過三千米,他們就能互相聯係上。 但是時瑾這裏“喂喂”了好幾聲,根本就沒人回複他,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了。 就在時瑾快步向前跑,想和封咎拉開距離的時候,突然聽見了一陣細微的聲音。 時瑾還沒等回頭,一股大力從身後襲來,熟悉的背後鉗製又一次將他壓到了地麵上,隻是這一回的地麵不再是包廂裏的瓷磚地麵,而是冰冷刺骨的冰塊,臉一貼上去,頓時被冰的發麻。 與此同時,火熱的氣息從身後傳來,封咎一隻手反扣著時瑾的肩頸,將他摁在地上,滾熱的胸膛壓在時瑾的肩膀上,他那體重一壓下來,時瑾直接就趴下了,背後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身下冰冷刺骨,身上刺熱難當,冰火兩重天不過如此。 果然,普通的藥劑對封咎根本沒用。 後腰一痛,時瑾悶哼著被迫昂起了頭。 封咎個老王八蛋,掐他的腰! 手掌用力的在他後腰上廝磨,喘息聲噴到他的耳後,封咎的身體緊繃的像是一塊鐵。 時瑾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封咎發狂,稍微有些詫異。 他以前查的資料上麵都說,精神力狂暴的人會無法自控自己的行為,做出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情,多數都是具有暴力傾向的,但是封咎怎麽不動呢。 時瑾費力的,扭過頭,看了封咎一眼。 熒光棒被摔到一邊的地麵上,淺淺的熒光照耀下,封咎的眼紅的嚇人,他像是盯住了什麽獵物一樣盯著時瑾,那雙悍戾的眼眸裏泛著勢在必得的光芒,銳利的刺到了時瑾的臉上。 時瑾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些,他聽見了沈隨風的吼聲。 “時瑾,快跑,他會殺了你!”吼聲在隧道裏回蕩,時瑾卻深吸一口氣,抓緊了手裏的針劑。 時瑾當時太過緊繃,自然也沒發現封咎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奇怪。 那眼神像是帶著掃描儀,在他的眉眼、唇瓣上細細的描摹,最後那目光又從他的下巴滑到脖頸上——作戰服是直接到下巴下麵的,包裹了渾身的肌膚,再往下,是精致的鎖骨,以及一隻手就握的過來的腰線。 封咎的喉頭上下一滾,緩緩地向下壓去。 等時瑾翻過身來的時候,才發現封咎人都傻了。 剛才還氣勢十足把他壓倒的封咎此時像是個丟了魂兒的傻子一樣,甚至都不會抓人了,就那麽直勾勾的看著他的臉看。 時瑾驚了。 精神力失控,變成傻子的案例也有。 完他娘的蛋了,封咎要是真變成傻子可怎麽辦? 時瑾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了一個畫麵,他租了一個小房子,封咎在房子裏麵穿著嬰兒才穿的飯兜,哼哼唧唧的拿著勺子滿地亂爬,奶聲奶氣的說“爸爸我餓”,然後揮舞起他的勺子,一拳打漏地板。 可憐,弱小,但十分有勁兒。 就在時瑾震驚的時候,封咎突然低下頭來,直直的奔著他的臉砸了過來,時瑾沒躲開,和封咎腦袋上的頭盔正撞上,撞的“砰”一聲響。 時瑾被撞的腦袋後仰了一下,封咎似乎很迷惑他為什麽沒有碰到時瑾,他一抬手,大手狠狠地掐住了時瑾的下巴,讓時瑾不要躲,繼而開始繼續低頭,一遍又一遍的奔著時瑾的臉奔過去。 一時之間,整個冰隧裏都是人臉撞上頭盔的動靜。 什、什麽毛病! 封咎發瘋了之後,居然會拿自己的腦袋去磕別人的腦袋! 時瑾是沒見過這種瘋法,躲又躲不開,硬生生被撞的鼻子發酸,從牙縫裏囫圇的擠出來一句罵,然後伸手一掀,將封咎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然後右手猛地一用力,他攥著的碧綠色針劑直接刺進了封咎的脖子裏,手指一摁,針劑全都打了進去。 針劑進入的時候,封咎正低下頭,他不管什麽頭盔,也不管什麽針劑,他的眼裏隻有時瑾的臉。 他就那樣麵對麵的砸下來,終於用他的臉,砸上了時瑾的臉,然後呼吸沉重的暈了過去。 時瑾大鬆了一口氣,他將藥劑從封咎的脖子上拔下來,借著熒光看著針劑的模樣。 這可不是普通的藥劑,而是他從軍演大會上得到的精神力藥劑。 之前他在得到精神力藥劑的時候,就想把這個東西給封咎,隻是當時他不太清楚這個藥劑的作用和含量,以及不知道封咎的精神力具體處在一個什麽樣的狀態,他其實是想先等藥劑的檢查報告出來,然後再小隊裏開個會,跟隊伍裏說一下藥劑分配,一切都處理好了,再找兩個藥劑師,在藥劑師的監督下使用。 時瑾性子太過謹慎,走一步想三步,所以做起事來難免麻煩了些。 他是自願把自己那份給封咎的,但這藥劑還有陳山一份,他知道陳山不會計較這些,但他必須得先開誠布公的說明白,然後再給封咎。 隻是還沒等到那天,封咎就開始頻繁出問題,時瑾害怕封咎這次在任務中也出事,所以在去集合之前,特意先去了一趟藥劑部,把自己寄存過去鑒定的藥劑給取出來了,用臨時盒子帶著,有備無患,用不上最好。 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幸好,他提前做了準備。 時瑾暗歎了一聲氣,繼而抬起手來,溫柔的捏了捏封咎的後脖頸。 “不要怕啊,封咎。” “有我在呢。” 我就說嘛,不會再讓你疼啦。 等沈隨風踉蹌著捂著胸口,拖著重傷的身體、喊著“時瑾你怎麽樣”衝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麽一幕。 昏暗的冰洞裏,時瑾被壓在下麵,滿身血腥的封咎趴在他的身上,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時瑾全部覆蓋住,隻露出了時瑾肩膀往上。 封咎的頭埋在時瑾的脖頸處,動作親昵的像是在親吻,他看不見封咎的臉,隻能看見時瑾溫柔的垂下眼眸來,一隻手像是擼著狗狗的大腦袋一樣輕柔的擼著封咎的後脖頸。 明明是危險至極的冰窟,但他們所處的地方卻仿佛一片寧靜,仿佛連空間都被凝固住,其餘所有人皆是觀眾,誰都插不了手。 沈隨風胸口一痛,“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眼前一黑,直直的向後倒了過去。 在他暈倒的最後一秒,他好像聽見了劉隊的聲音。 “嘿,找著了,這三人兒在這兒呢!” —— 暗無天日的船艙,潮濕腥臭的空氣。 隔著一扇木門,隔壁似乎在進行一場審問,鞭子抽打在空氣裏,人們的慘叫和大笑聲從木門縫兒裏鑽了進來,為房間憑空添了幾分冷意。 屋內正在上演一場好戲。 “還不肯說嗎?” 鞭子在地上劃過,站在麵前的人垂著眸,漫不經心的問。 時天城渾身劇痛,才剛剛一動,手踝處就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兩條銀色的鎖鏈將他吊起,他那雙泛著紅、波光瀲灩的丹鳳眼一抬,正對上了他麵前人的臉。 那是一張太過削瘦、陰鷙的臉,眉弓突出眼窩深陷,他生了一雙細長眼,像是條蛇一樣,眼眸一闔眼尾處帶著幾分冷鬱,唇線又薄又長,下頜線尖銳利落,笑起來時顯得邪氣十足,怎麽看都不是個好東西。 他叫蛇七,是遺跡獵人裏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是850部門的頭號嫌疑犯,是軍部和警部聯手通緝的要犯,甚至在黑榜懸賞令上都名列前十。 同時,也是時天城的死敵。 他們之間的矛盾起源於以前的一次任務,蛇七是遺跡獵人,但也不是一般的遺跡獵人,大多數遺跡獵人都是去一些偏遠星球撈撈偏門財,頂多黑吃黑,而蛇七不是,蛇七是專門的走私販。 他去挖的東西多是官方明令禁止的,比如能源礦,禁忌藥品,甚至是異族人口。 在那一次任務裏,時天城恰好撞見了他們捕捉異族的現場,順手救了一個被販賣的異族小姑娘,也因此跟蛇七結下了仇。 時天城是不怕這些的,他從進850部門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時時刻刻處在危險中,他早就做好了死在任何人手裏的準備,卻沒想到,蛇七並不殺他,而是將他囚禁起來,用這種方式□□。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從他醒過來開始,蛇七就沒停過。 時天城的指尖在發抖,他寧願自己直接死了。 “何必呢?”蛇七臉上時刻帶著笑,像是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早點答應我不好嗎?我們可以一起賺錢,850部門能給你的東西,我也能給,我是個生意人,你這麽好的苗子,死在我手裏,我會很痛心的。” 時天城的牙關緊咬,閉上眼不去看他。 而下一秒,蛇七的光腦突然跳了起來,不知道是什麽人在這個時候給他打了訊息,蛇七隨手拿過光腦瞥了一眼,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 “哎呀。”他的語調拖得細長,慢騰騰的傳過來:“是你弟弟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