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他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三年前青年跟沈維希訂婚的場景。英俊挺拔的青年端了杯香檳,笑眯眯的走到他麵前,向他討禮物。  他把準備了許久的翡翠棋盤送到他手上,笑容很淡,“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拿著玩吧。”  翟思洛每次來沈家時,如果沈維希不搭理他,他總愛找他下棋。  “哇,這個棋子的手感也太好了吧,四叔,你這個禮物肯定費了不少心思。”  後麵翟思洛還說了些什麽,沈卓禮已記不清了,隻記得他帶笑的眉眼是那樣鮮活生動。在他出國後的無數個轉轉反側的晚上,都讓他心痛如絞。  明明是他先遇到翟思洛,可為什麽青年卻喜歡上的是沈維希,他的親侄子。他最糾結的時候曾經想過橫刀奪愛,可看著翟思洛看著沈維希時滿臉帶笑的模樣,又狠不下心。  唯一的辦法,便是遠走他鄉,避開這一切糾葛。他以為他的主動放棄能讓翟思洛獲得幸福,可他怎麽都沒想到,再見到青年時,兩人已是陰陽兩隔。  安靜肅穆的靈堂裏,隻有一個瘦高的身影坐在那兒。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翟思銘放空的眼神慢慢開始聚焦,轉過頭,看到來人是誰後,眼底有些驚訝。  “卓禮,你怎麽回國了?”  這些年,沈卓禮將自己的心思隱瞞的很好,就算是翟思洛的親哥哥,他的多年好友,也不知道自己對青年的感情。  沈卓禮沒有回答他,而是慢慢走到那副黑白遺像前。  “警方已經調查過了嗎?是意外車禍?”  翟思銘聽到這個問題,神色頓時變得黯淡,他黑發中大半都已經染了白色,神情頹唐,眼眶更是紅腫不已。  “的確是意外,對方是疲勞駕駛。那司機躺在重症監護室裏,到現在都沒出院,他們家連治病的錢都沒有。”  沈卓禮的手指撫摸過遺像上翟思洛的眉眼,慢慢把手放下,視線落在後麵的棺材上。  “我能看看他嗎?”  “還是不要看了吧,他臉上身上都是傷……你知道的,我這個傻弟弟,一向好麵子……”  沈卓禮沒有強求。  “什麽時候火化?”他知道這個靈堂布置不了太久。  “半個小時之後吧。待會兒工作人員就會過來了。”  翟思銘忽然想到什麽,從座椅上起身,眼神帶了些懇求的看著沈卓禮,“卓禮,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在這守一下,我爸前兩天病倒了,剛剛病情又惡化了,我得去醫院看他。很快就回來。”  沈卓禮點點頭,手在翟思銘肩上捏了一下,無聲的給他安慰。  “放心,這兒有我。”  等翟思銘一走,他也有些站不住,頹喪的坐在了黑色椅子上。  那些壓抑的悲痛,悔恨,內疚等種種情緒又開始在他的胸口翻滾,早知道是今天這樣,他就不該把翟思洛讓給沈維希。就算冒著跟沈家鬧翻,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他也應該把翟思洛搶過來,就算青年會恨他,他也認了,至少青年現在會好好活著。  他目光盯著虛空,不自覺用力握緊了雙拳,目光裏黑潮翻湧。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他以為是工作人員來了,抬頭一看,目光頓時變得淩厲。  葉織穿了一身高定西裝,有些詫異的站在他麵前,身旁是沈維希。  “四叔,好巧,你也回國了。”  沈維希沒想到沈卓禮會這麽快回國,目光有些驚訝,跟他打了個招呼。  沈卓禮掃了眼葉織襯衣上掛著的墨鏡,語調諷刺,“你這是來走秀?”  葉織神情有些尷尬,他現在熱度正高,平時去哪裏都戴著墨鏡和口罩,已經習慣了這身高高在上的裝扮,身邊的人也都捧著他,他好久都沒被人這麽嗆過了。  沈維希生怕葉織聽了生氣,忍不住擋在葉織麵前,看著沈卓禮。  “四叔,葉織也是一片好心來看翟思洛,你沒必要這麽說他吧?”  沈卓禮目光極冷,“你覺得小洛想看到你們嗎?葉織,尤其是你,你難道就不怕嗎?”  葉織一時有些噎住,雖然他現在當紅,但還是有不少黑子黑他是小三上位,連自己表哥的未婚夫都搶。現在被沈卓禮這麽說,更是有些心虛。  這可是翟思洛的靈堂,那棺材還擺在那裏,要是翟思洛死得心有不甘,晚上入他的夢……想想都覺得晦氣。  “維希,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沈維希對他言聽計從,看葉織臉色有些蒼白,以為他是被嚇住了,忍不住握緊他的手,低聲安慰他。  看著兩人一起離開的背影,沈卓禮眼底的暗色更加幽深。  他以為沈維希多少對青年還會有些憐憫,沒想到就算青年出車禍過世,沈維希心裏眼裏也還都是葉織,連青年的遺像都沒怎麽看過。  沈家的人,果然一個比一個垃圾。  辦完翟思洛的後事,已經是深夜。  翟思銘捧著骨灰盒出了殯儀館,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  死者已矣,然而活著的人還要找到目標活下去。  “卓禮,你接下來……”翟思銘話還沒說完,卻發現沈卓禮的神情比他更加蒼白,仿佛整個人被抽去了靈魂一樣,眼神近乎有些呆滯。  聽到翟思銘的聲音,沈卓禮半響才回過神,黑眸看著他。  “你剛剛問什麽?”  翟思銘心底劃過一個極為荒謬的猜測,異樣感轉瞬即逝,他很快調整表情,“我是想問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是回沈家嗎?”  翟思銘知道沈卓禮這三年在國外韜光養晦,暗中籌謀,已經積累起了足夠對抗沈氏的資本,現在應該是尋找時機的時候了。  沈卓禮搖了搖頭,視線看向他手裏的骨灰盒。  “思銘,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沈卓禮沒回沈家,而是住回了翟思洛曾經住過的那棟別墅。  院子裏的薔薇花已經枯萎了,後院的各種植物因為無人打理,也死了大半。  任憑沈家的人怎麽催促,沈卓禮都沒回公司,而是每天在院子裏擺弄花花草草。  有一晚,他坐在樹下,看到常青的喬木上寬大的枝葉,忍不住摘了片葉子下來。看著手心碧綠的樹葉,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還是小不點的翟思洛眼巴巴的跟在他身後,纏著他教自己用樹葉吹口哨的情景。  沈卓禮看著遠方,忽然笑了。  冬去春來,沈卓禮依然住在那棟別墅裏。  與此同時,一家叫卓為資本的公司在金融界仿佛異軍突起的黑馬,短短一年內,投資的各種新興領域產業無往而不勝,不久後就要去美國上市。  而沈家那邊卻是一團糟,沈振德當年強,奸女大學生的事被人爆出,輿論沸沸揚揚,沈氏的股價一跌再跌。沈建業因為挪用公款參與非法集資,被警方立案逮捕。沈維傑跟一夥富二代深夜飆車,出了車禍,現在還躺在icu裏。  得知沈卓禮就是作為資本的董事長後,這幾天陸陸續續有沈家的女眷過來求沈卓禮出麵幫忙,男人一概回絕,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就在公司風雨飄搖的關頭,接班人沈維希又突然生了場怪病。據沈家的傭人描述,某天醒來,沈維希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不停地喊著翟思洛的名字。  等他聽說翟思洛已經過世了的消息,更是當場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葉織不明白,怎麽這天一醒來,沈維希對他的態度大變,像是看陌生人一樣冷冷盯著他。  他更想不到,下一刻,沈維希就冰冷的開口。  “高中的時候,來醫院照顧我的人不是你,對嗎?”  葉織怎麽都想不通,他隱瞞了這麽多年的秘密沈維希會突然發覺。他沒來得及否認,便被沈維希用力推下了床,男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眼底滿是厭惡和排斥。  “離婚吧,我受夠你了。”  他自然不肯罷休,抓著沈維希的腳踝,拚命的求他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可無論他怎麽涕泗橫流的哀求,男人都不為所動,仿佛徹底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沈家的其他人都猜沈維希可能是因為公司財務問題出狀況,壓力太大得了精神方麵的疾病,可隻有葉織知道,現在的沈維希格外清醒,他不再是當初那個自己用一點小技巧就耍得團團轉,沉浸在戀愛中昏頭昏腦的男人,而是目光銳利,心思變得格外深沉。  就好像沈維希二十幾歲的身體裏,換了一個更加成熟的靈魂一樣,讓他覺得恐懼。  沈維希和葉織離婚的消息傳到了沈卓禮耳裏。他當時正在給一盆蘭花修剪枝葉,聽到這個消息,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  “葉織簽的那家公司直接買下來吧。”  雖然不知道沈維希突然發什麽瘋,但沒有沈家的庇護,現在的葉織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可以隨意任他拿捏。  他也要讓對方嚐嚐,一夜間失去所有東西是一種什麽絕望的感受。  把葉織從雲端上拉下來,並不用費什麽功夫,沒了資本的庇護,沈卓禮把他以前靠潛規則上位的那些料全部爆出來,葉織潔身自好的小白花形象一夜之間就全部倒塌,淪為了營銷後的笑柄和網友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他站在了高位上,報複葉織就像掐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沈家也是同樣,意識到沈卓禮之前在沈家不過是韜光養晦,隱忍蟄伏,現在這個不苟言笑心狠手辣的人才是真正的沈卓禮後,沈正德氣得兩眼翻白,進了好幾次醫院。  終於,又一年冬天,沈正德帶著不甘和遺憾病逝了。  這是沈卓禮住在別墅裏的第三年。他對沈家的複仇已經完成,卓為資本的股價再次漲到新高,他現在儼然是宛城數一數二的人物,卻仍然不喜交際,終於在院子裏打理花草。  各種合作夥伴和下屬卯足了勁,想往他身邊塞人,可沒有一個成功過。麵容姣好的男男女女,在他眼裏似乎都是一個樣。  第五年,院子裏種的花全都開了,葡萄藤上也結了小小的青色葡萄,蝴蝶四處飛舞,一隻不知從哪兒來的長毛橘貓竄到了薔薇花架上。  沈卓禮走到院子裏,看著橘貓在花架上打滾,見到他出現,那貓忽然叫了一聲,竄到了他腳下,毛茸茸的小腦袋挨著他,睜大的眼睛裏都是依戀。  沈卓禮心中微動,彎腰摸了摸橘貓的腦袋。  他在這住了五年,早就習慣了孤單寂寥,孑然一身的生活,可此刻摸著這是不知從哪兒來的橘貓,忽然有種異常安心的感覺。  他忽然想把這隻橘貓養起來,隔天,他把貓砂盆和貓糧都買好了,提著東西回家,卻發現院子裏已經沒有了那抹橘黃色的身影。  那天以後,那隻長毛橘貓再也沒有出現過。  也許,人生總是免不了錯過。到了這個年紀,沈卓禮早已釋然。  第十年,沈卓禮已經很少想到過世的那個人了。  他把公司交給了職業經理人打理,徹底淡出了金融圈,自己開著車,天南海北四處自駕旅遊。期間,翟思銘和妻子又生了一個小孩,是個男孩,五官和小時候的翟思洛有點像。  沈卓禮把車停在路邊,看著翟思銘發給他的嬰兒照片,一時有些恍然。  他抬起頭,忽然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兩鬢已經生了白發。  原來他已經這麽老了,而他心愛的青年,依然那麽年輕。  他心中忽然大慟,說不出的悲傷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也許是因為心神不寧,回宛城的一段盤山公路上,沈卓禮的方向盤打得不及時,車子失去控製,衝向了山崖。  失去意識前,他想,也許這樣也好,能夠早點去陪他。  再次睜開眼睛,他卻回到了青年和沈維希訂婚的那一天。  盛夏的陽光熱烈,他看到英俊挺拔的青年笑著向他走來。  “四叔,我的禮物呢?”  刹那間,他的世界,重新變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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