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鍾後,他摸著自己硬不拉幾的頭發,朝林放做了個鬼臉。  前座鄧祺笑得太大聲,被餘殊當作出氣筒薅了一頓。  拍賣會地點在兗城的一座老宅中,那邊停車不方便,隔著一段距離眾人就下了車。  餘殊故意走慢了一步,特地繞到寧原身前,為方才的飛機上的事道歉道:“抱歉啊寧先生,我不是故意衝你……”  寧原一臉意外,沒想到餘殊居然還記掛在心上,隨即不在意地笑了笑。  孤身坐在經濟艙的鄧祺好奇地看著他倆:“出啥事兒了?”  拍賣會的發起人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華裔,他祖父酷愛收集古器,珍藏了不少各個朝代流傳下來的寶物。祖父去世後,這些珍寶分家時就成了難題,眾子孫經過商議後,竟決定將部分器物交給文物局鑒定後,再拿出來拍賣。  拍賣會規模不大,受邀來參加的都是常年混跡古玩市場的知名買家。  一進院子,就有人領著他們。  廳內裝飾得十分古意,餘殊隨林放在一個布滿蓮花的隔間內落座,身前是一個實木圓桌,與周圍的買家以屏風隔著。  餘殊四下裏打望一番,隱隱能看出隔壁雅間裏分別是一個穿著唐裝的老人和一個大鼻子洋人。  不多時,有服務生進隔間內替他們斟茶,隨後便一直在旁邊侍候著。  餘殊不習慣有不熟悉的人盯著他,跟監視似的,還沒開口,那人就被林放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時間一到,拍賣會公證人上台講了下流程,相較之下,那位華裔發起人的講話短的很,像是一點時間都不想耽擱。  很快,便開始了第一件藏品的拍賣。  第一件藏品是清朝年間的一件禦用的瓷瓶,瓶身畫了龍。  左右兩間屋子的人顯然都來了興致,林放眼神始終淡淡的,直到第三件藏品出現,眼神一直沒什麽波動,隻淡定地喝著茶。  “餓不?”他見餘殊一直盯著自己,以為他是坐不住了,“需要叫些點心嗎?”  餘殊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醞釀了片刻問道:“你是有什麽想買的嗎?”  林放隻道:“看緣分吧。”  展廳不大,透過隔間的單向玻璃,能清晰看到前頭展櫃裏的物件。餘殊見慣了好東西,對這些所謂的珍寶並不能提起興趣,更別說用天價買下來。方才那個瓷瓶做工一般,甚至還缺了個角,給他當虎子都嫌,竟然賣出了八千萬的價格……  餘殊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也不知道林放是怎麽想的,要趟這趟渾水。  “好,恭喜葉先生以三千兩百萬的成交價拍下了琉璃杯,下一件藏品是梁朝年間景帝隨身……”  第四件藏品從展櫃中緩緩升起的一瞬間,餘殊便愣住了。  此前他還疑惑,林放見慣了珍寶為何要頻繁出席這種活動,熱衷的過了頭,原來真的是因為這個嗎?!  心裏好像被鈍重的錘子砸了一下,將還沒來得及愈合的創口和旁邊完好無損的皮膚一道砸成血肉模糊的樣子。  餘殊滿是驚詫地回過頭看林放,果然,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麵。  紅布中央,躺著一枚白玉佩。  不知因為什麽緣故,那玉佩碎成了兩瓣,卻依稀能辨別出上好的玉質與雕工,祥雲之上兩隻鴻雁比翼而飛,哪怕這塊玉四分五裂餘殊也能認得它。第78章   林放尋這東西很久了。  上一世和餘殊一別後,這塊玉從餘殊經由一個內官的交到林放手上,由此流傳下來。  他遍訪藏家,漸漸有了點眉目,隻知道此物在百餘年前轉手至海外,曆經多年,最終將目標定在了四個家族的華僑身上。  奈何派係複雜、子孫後輩多,他手再長也伸不到別人傳家寶上去,隻能多走幾步,一步步縮小範圍,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立馬找過去。  聽聞到今日拍賣會的風聲時,他便隱隱有了猜測這東西會出現,卻沒想到真的……  被他碰上了!  林放搭在桌沿的手在見到玉佩呈出來的那一刻驟然握緊,頸間青筋隱隱可見。  餘殊心一冷。  於林放而言,甚少有明顯的表情起伏,這種程度的動作變化在他心裏不知掀起了何等滔天巨浪。  嗤。  有這麽值得激動嗎?  “不就是一塊碎玉,你看上了?”餘殊壓抑著心裏的不悅,假笑道。  林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些淵源。”  很快,競價開始。  玉佩雖是殘缺,斷口處卻十分完整,其餘的地方也沒什麽缺口,若由金器雕琢一番幾乎看不出毀壞的痕跡。且玉質好,雕琢工藝上乘,年代久遠又是帝王之物,經鑒定後定了一千萬的起拍價。  席間不少人都有要拍的跡象。  “一千兩百萬!”  “兩千萬!”  “……”  林放倒沒急著下手,隻在一旁觀望著。廳內不少買家一層層加著價,等到三千萬時逐漸收了手。  以一件殘缺不全的玉器來看,這樣的價格是有些高了。  最終,隻有兩位在爭搶著本輪的拍品,其中一位就是隔壁的唐裝老人。  “九號四千萬!四千萬一次!”  隔壁那位唐裝老人一口氣加了五百萬,另一位角逐者也有了退縮之意。  廳內不少人都回過頭來,想看看這位買家的真麵目,為何會對這塊殘玉情有獨鍾。  正在此時,林放指尖輕輕敲了下了下桌子,餘殊心一緊,身後的寧原已經亮了牌子。  “十號,一億。”  廳內頓時傳來一陣唏噓。  “誰啊,不是才加到四千萬嗎?”  “那玉都碎成兩個了,好看是好看,也不值這個價吧。”  “瘋了吧,誰跟他搶啊……”  隔壁那位老人競拍失敗,憤憤搗了下拐杖,朝林放這邊看了過來。  餘殊被寧原的這一聲報價炸蒙了。  林放到底在做什麽……  先是帶他來此處,毫不避諱告知他沒有認錯,上頭那件拍品就是當年他常常佩戴的玉。  接著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一擊必中的決心,甚至都沒有和助理商量,直接報出了高價。  是不是早就決定好了,無論對手競價到何種程度,他都要以這樣的天價裝裱起他對贈玉者的情誼?  那片刻前,說要與他一生相守的話,是假的嗎?  還是從一開始,林放就在耍他玩,所有的好意、承諾、親密,都是他偽造出來的假象,隻為了報前世他強取豪奪、叫林放負了心上人的仇嗎?  餘殊一陣頭暈,再好的禮數也支撐不住此刻的強顏歡笑,“我有點不舒服,先去休息了。”  林放尾隨著餘殊起身,隻是競拍尚未完成,他不便離開,隻能示意寧原先去跟著餘殊。  玉佩前後事牽扯過多,貿然開口餘殊未必會能接受得了,他本想拿回玉佩後再一一向餘殊解釋,不想竟低估了餘殊心裏的疙瘩。  餘殊步履輕快身形敏捷,一出門便提了速,古宅悠遠深邃,沒多久寧原就跟丟了。  他一個勁兒往前走,左轉右轉也迷了路,忘記先前是從哪兒進來的。  夜深露重,院落深處有一處池子,水麵上凋零的蓮花隻剩莖稈佇立著,一片殘敗樣。餘殊走到池邊,水麵呈現出月光撫照下他淺淺的倒影。  劇烈運動後,餘殊的心跳卻依舊死了似的平靜著,眼前是林放看見那枚玉佩時難掩的激動,和千年前他見自己將玉佩扔入水中時的縱身一躍。  餘殊仰起臉,對著寂靜的夜空冷笑一聲。  “久聞餘殊小友雅名,難得一見,不想倒是在此處有了機緣。”  聞聲,餘殊回過頭去。  方才廳內他隔壁的那位唐裝老人拄著拐杖正在旁人的攙扶下朝自己走過來。  “您是?”  老先生未開口,隨行的人介紹道:“這位是王崇綏先生。”  餘殊一驚,自打上次在微博上回複過王崇綏先生、得到聯係方式通過話以後,還沒機會再聯係上。  他於這種人情世故上的事十分淡薄,也不主動,能遇知音是他的幸運,但也僅限於此。若非此處得見,要他前去拜訪先生,估計要再拖上一陣子。  也不知怎的,餘殊見之有股子親切感,興許是老先生醉心古樂、品行高潔的緣故,不像是平凡無為的碌碌眾生。  他上前作揖,問了聲好。  “方才隔著屏風,便覺得小友神似,不想老頭子我眼力還不算差。”  兩人在岸邊攀談了幾句,聊了聊古典樂器和唱腔上的問題。  寥寥幾句,餘殊便能窺見老先生的氣度不凡、談吐非俗,想必是他見識多、閱曆廣的緣故。  不像自己,草草前生,這輩子活著的幾個月,也一直被蒙在鼓中,像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方才看到那梁朝舊物,倒讓我想起一件趣事。”  餘殊側目。  “梁獻帝第三子,襄王殿下,恰與小友你同名。”王崇綏緩緩道,“無冒犯之意,隻是方才見你那同伴對那件舊物勢在必得的樣子,頗有此感。可否容老頭子多問一句,其中可是有什麽淵源?”  淵源?  確實有,隻是與他無關。  餘殊尚未來得及回答,不速之客便到了。  林放額間汗珠綿密,臉頰微紅,像是跑了許久的樣子,眼中滿是著急,與片刻前的淡定從容對比鮮明。  餘殊別過頭去,目光落在水麵上,不願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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