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回頭, 並不意外,點頭打招呼說:“天向叔。” “這麽熱的天你怎麽來了?”楚天向拿著手裏的報紙對著林俞的臉扇了扇說:“我聽說你那個意玲瓏的店弄得風生水起的,還有空跑這兒來蹲你哥?” “那必須得來。”林俞擰開還在冒水珠的冰水灌了兩口, 掃了一眼停在不遠處街邊那兩輛低調的黑色轎車, 笑道:“我要不來,你把我哥弄走我豈不是連麵都見不著。” “那哪兒能。”楚天向今天穿著襯衣西褲,連扣子都扣得很嚴謹,開口說:“保證完好無損給你送回來。” “今天就走?”林俞擰好蓋子平靜問。 楚天向點點頭,看他的臉上帶著兩分小心,說:“舟堯沒和你說?” 林俞點頭:“說過, 高考完得去趟西川。” 楚天向鬆口氣的樣子太明顯,畢竟他還記得第一次正式見林俞的時候,為了聞舟堯懟他的樣子。這舟堯要是沒有提前說明,他甚至懷疑今天能不能走得了的問題。 楚天向說:“西川那邊已經等了很久了,本來一年多前就在說這件事,但你哥始終沒鬆口同意。” “我知道。”林俞說。 楚天向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林俞沒說沒鬧的,他自己反而莫名生出一種愧疚之意。 西川那邊也從沒有傳出說要聞舟堯脫離林家的消息,隻是回去認認那邊的人。但這種把人帶走的行為,依然像是活生生從另一個人身上剝離,楚天向被自己的錯覺嚇得一激靈,心想也是奇了怪了。 最後說服自己,大概是從小一起生活,這感情終究是要親厚一些。 終於學校裏麵傳來一陣鈴聲,人群的聲音陡然間增大。 然後學生一窩蜂從校園裏麵衝出來,有激動大叫,有甩書本的,有失利沉默不語,也有出校門就嚎啕大哭的。 這樣的氛圍兩世來林俞第一次經曆,畢竟上輩子南下他還沒到高考的年紀。 過了會兒,林俞就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了聞舟堯的身影。 他很高,甚至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大概是他常年穩坐第一的緣故,這會兒考完了身邊圍了好大一群人,大概都是想從他這裏拿到試題的正確答案,估算出自己的成績。 林俞看著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和身邊的人說話。 像是某種感應一般,在某個瞬間,聞舟堯抬頭朝門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就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徑直朝這邊走出來。 “哥!”林俞隔著馬路朝聞舟堯揮手。 聞舟堯穿過馬路,走到林俞麵前,伸手撩了撩他額前汗濕的頭發,皺眉:“等很久了?” “沒有。”林俞說:“我卡著點來的,等了半個小時不到。” 聞舟堯撥開他後頸的淺發,直接伸手朝後背伸下去摸了摸,然後臉色更不好看兩分說:“汗濕成這樣,走過來的?” “嗯。”林俞不自在動了動背,然後說:“我是因為之前本來就跑了一趟建材市場那邊,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繞道來這兒了。” 聞舟堯掃了他一眼,直接去了路邊的商店,很快買了一條毛巾。 然後和楚天向打了聲招呼,直接拽著林俞上了停在不遠處路邊的那兩輛車後邊那輛。 楚天向坐副駕駛,林俞和聞舟堯在後排。 司機問:“楚哥,去哪兒?” 楚天向轉頭問聞舟堯,“舟堯,去哪兒?” “先回趟家。”聞舟堯說。 林俞抓住聞舟堯要掀自己衣服的動作,然後對楚天向說:“不用了,這樣不又得繞好大一圈,直接把我放到店裏吧,我反正還有事要去處理。” 楚天向看聞舟堯,聞舟堯頓了兩秒,最後點點頭。 車子緩慢駛出校門口最擁擠的那條街,聞舟堯示意林俞把衣服掀起來。 “不墊。”林俞反抗,“我又不是小孩兒了。” 聞舟堯斜了他一眼,直接上手按著林俞的背把他按到自己的膝蓋上趴著,然後伸手把他衣服撩上去一直到肩膀。 林俞手撐著他膝蓋就要爬起來,無語:“有人在,你掀我衣服耍流氓啊。” “閉嘴,別鬧。”聞舟堯又把他給按趴下。 林俞聽見楚天向和司機在前麵笑,翻了個白眼,幹脆趴下去不動了。 聞舟堯扯開幹毛巾折疊捋平,墊在林俞的後背心,然後才說:“我一早就跟你說過,這大熱天你在外麵跑可以,但不能汗濕了也不備幹爽的衣服,現在車裏涼。”說著腳踢了踢林俞手撐在他腳邊的水瓶說:“你還喝這麽多涼水。” “嗦死了。”林俞坐起來說。 聞舟堯拍了拍他背。 然後車裏就慢慢安靜下來。 那種沉默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林俞不問他考試考得如何,不問他這次去西川打算待幾天,也不問他何時回來。 聞舟堯也沒有開口主動說明。 車子停在店門口的時候,林俞隔著車窗都能看見裏麵的夥計伸長脖子朝這邊打量。畢竟這陣仗也不小,前後兩輛車直接把店門全部擋完了。 這家店的選址是一條老街,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門上意玲瓏的牌匾是林德安親手題的字,林俞自己選料做成的。 林俞打開門的時候,店裏有夥計剛好迎出來,一見著他,驚訝道:“小老板?你不是去建材市場那邊了嗎?” “下午生意怎麽樣?”林俞問。 夥計說:“還可以。” 然後夥計就看到了從車的另一邊下來的聞舟堯。 店裏的人對聞舟堯自然是熟悉的,誰都知道林家大哥,雖然他不管事,但這店裏從上到下的事情他也沒少處理,有時候林爍林皓兩兄弟遇著問題都得去找他。 林俞拾級而上,夥計走在他旁邊,回頭看撐著車門沒動的聞舟堯,問林俞:“小老板,你哥不進來嗎?” “他有事。”林俞說:“你們忙你們自己的。” 林俞很快拿著一背包從店裏出來,然後回到車旁,繞到聞舟堯那邊。 把包遞過去。 聞舟堯伸手接過來,垂眸看他:“這什麽?” “嗯有你自己兩套衣服,主要還是準備給你爺爺他們的禮物。”林俞說:“有的是我選的,也有我爸媽他們準備的,你第一次回去,總不能什麽都不帶吧?這本來是隨手放在店裏的,現在正好給你帶走。” 聞舟堯有一會兒沒說話。 林俞笑了下:“感動啊?” 聞舟堯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林俞癟嘴:“算了,這些事你一向不跟我說的,我爸媽知道的情況都比我多。總之……幫我問聲好吧。” 因為有聞這個姓,有那麽多陰差陽錯,有那麽多巧合。 在西川出身的他哥,才會來到建京,在他身邊生活那麽多年。 聞舟堯:“好了進去吧,別太晚回去,我交代過林爍了,你要太晚沒回家我可是會知道的。” “還給自己埋眼線。”林俞說:“林爍能答應你也是吃飽了撐的。” “別惹事,別出頭,別太辛苦。”聞舟堯彈了彈他的耳垂,“哥走了。” 林俞嗯了聲。 聞舟堯打開車門,側身上車。 “哥。”林俞突然叫住他。 聞舟堯回頭。 林俞笑笑:“一路順風。” 人生本是這樣,活了兩輩子的林俞更懂這個道理,聚散離別本是人間常事。 他們都在長大,有的人不得不離開,有的人不得不留下。 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人生路途要走。 聞舟堯一個星期沒有回來,兩個星期依然沒有回來。 林俞總能收到他寄來的東西,彼此也知道對方的近況。 聞舟堯毫不意外拿了全市第一的消息還是林俞電話裏告訴他的。 聞舟堯在整個暑期的最後幾天回了一趟建京。 為了給他父母遷墳。 那是連續了好幾天的雷雨天,他打著傘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林俞總覺得他像是離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著他的臉,都能看出比離開時更分明利落的下顎輪廓。 那樣的變化,是他在建京按部就班這麽多年都不會形成的。 聞家這次和十來年前毫無消息的情況完全不同,來了很多人,多到林俞一個都不認識。 聞家的老爺子,也就是聞舟堯的爺爺都來了。 帶著自己的兒女祖孫,去老太太的院子磕頭。 老太太倒是淡定,畢竟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隻是看著聞舟堯感慨說:“這孩子不容易,如今好了。他爸媽也是頂好的人,走得早了些,如今能落葉歸根,終歸是件好事。” 聞老爺子提起早逝的兒子,亦是滿臉滄桑。 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又在西川那種複雜的環境中保存下一大家子,世事輪換,沒什麽看不明白的。 他對聞舟堯那種打從心底裏的遺憾和疼惜騙不了人。 最後當著老太太,當著林柏從和楊懷玉的麵說:“我知道舟堯這孩子在林家長大,這輩子都會是你們林家的孩子,林家對我們聞家有大恩。但我到底是自私了些,遠山還在的時候,我就將他安排到了建京,父子多年不曾見上一麵。如今到了他這一輩,有心彌補卻趕不上時事變化,終究是錯過了這麽些年。今天我隻能厚著臉皮來這兒,請求你們全我老頭子一片心願。” 聞家的人做事周全得體,老太太是滿意的。 畢竟兩家雖然沒見麵,但聯係一直都有,這個認不認回,哪有那麽明確的界定。 聞舟堯從頭到尾都姓聞。 林柏從和楊懷玉拿他當親兒子,那是父輩的交情,是因為他們本來就喜歡聞舟堯。老爺子帶著一家老小走這麽一遭,那是禮數,是老爺子放心底裏的感激。 聞家盤踞西川多年,林家對聞舟堯的未來隻有建議從不幹涉。 但林俞知道,走到今天,如果沒有他哥自己點頭,連聞家都是不能安排左右的。 那天晚上,林俞像小時候一樣,盤腿坐在他哥床上。 “學校定了啊?”林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