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痛吸了一口氣,深深喘息了起來。 還好。他心道。總算是大難不死,停下來了。 可是,還不等他鬆一口氣,隨著他摔躺在地的視角,他看見了周遭茂密的樹冠之上,有幾道黑影。 有人! 緊跟著,熟悉的破空之聲迎麵而來。 一支銳利的箭映入了他的瞳孔,箭尖向著他,破空飛來。 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江隨舟早精疲力盡,更何況這箭速度極快,不過眨眼之間。 他知道自己是躲不開的。 他迎著那支箭,閉緊了眼睛。 卻在這時,一陣勁風襲來。 在他前方,清脆地“鐺”的一聲,竟有什麽東西,將那支箭攔下來了。 江隨舟不可置信地睜開眼。 可不等看清麵前的情況,他便被人握住了胳膊。極強的一股力道,將他一把從地上提了起來。 他順著慣性,徑直撞到了一個高大挺拔的人的懷裏。 下一刻,他腰上一緊,被這人緊緊攬在了身側。 電光火石之間,他腰側的佩劍便被一把抽出。江隨舟眼前銀光一閃,便見那人攬著他,單手將那把劍舞得滴水不漏,十幾聲清脆的銳響,便有被砍斷了的箭簇,簌簌掉在了他周圍。 江隨舟愣愣地抬起頭,便見棱角利如劍刃的側臉,映入了他的眼簾。 長睫之下,是一雙銳利如鷹的黑眼睛。 ……霍無咎?第63章 江隨舟愣在原地,一時間隻覺是自己出了幻覺。 不過下一刻,他便被拉回了現實裏。 隻聽嗖嗖幾道風聲,伴著樹杈和枝葉簌簌的聲響,幾道黑影轉瞬間便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不等江隨舟反應,他便覺腰身讓人一帶,便被那人緊緊護在了身前。 “小心。”他聽見旁側那人短促地低聲說道。 那群人圍攏上前,便如黑夜裏捕食的狼群一般,從四下裏密不透風地衝上前來。 以少敵多,且被團團圍住,分明如死局一般。 但是,一柄在他那裏不過裝飾的長劍,卻在霍無咎手中成了見血封喉的利器。那劍鋒不見半點花哨的架勢,卻讓周遭數個刺客根本無法近身,隻十數個來回,撲上前來的黑衣人便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 一陣淩亂的枝葉聲響,周遭恢複了平靜。 唯獨霍無咎足下橫了七八具屍體,鮮血將褐色的泥土都染上了深色。 他定定地抬頭,便見霍無咎單手握劍,垂眼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 他手上的劍鋒上還淌著血。 “……霍無咎?”江隨舟愣愣地開口道。 是他瘋了還是幻覺?為什麽霍無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還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麵前,雙腿像是根本沒受過傷一般。 可不等霍無咎回應他,便有一道細微的破空聲響起。 一枚銀光熠熠的暗器衝破黑壓壓的樹枝,直衝江隨舟的麵門而來。 立時,他便被霍無咎帶著朝旁側一閃,那銀色的暗器將將擦過他的臉頰,削斷了他的一縷頭發。 與此同時,有一人徑直從樹冠上躍下,不過眨眼之間已到眼前,一柄短匕直取霍無咎的咽喉。 竟是這群殺手的首領,以暗器吸引走霍無咎的目光,再趁他分神時偷襲。 霍無咎因著方才那一躲,此時已迎著那刀鋒而去了。他雖已不及阻擋,卻半點不慌,手下的劍花沉著一挽,下一刻,那人溫熱的血已經濺上了他半邊身體。 不過,那把匕首,也徑直插進了他的肩窩。 江隨舟離他極近,電光火石之間,他連那二人的招式都未曾看清,隻在短促的幾個來回之後,聽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 是從貼著自己後肩的那道胸膛中發出來的。 他瞳孔驟縮,回頭看向霍無咎。 卻見霍無咎的雙眼四下逡巡一圈,繼而緩緩鬆手,當啷一聲,將劍丟在了地上。 “可有受傷?”江隨舟聽見霍無咎沉聲問他。 而他自己,則頗為淡然地抬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匕首。 鮮血漫出,和殺手的血融在了一起。 不知怎的,江隨舟的眼眶,頓時泛起了一陣熱意。 “……你受傷了。”他說。 —— 後主眼看著那匹發了瘋的馬將江隨舟帶進了林中。圍場前那片森林,是天平山原就有的,裏頭地形複雜,枝杈茂密,且深不見底。 周遭的侍衛和大臣們皆大驚失色,唯獨後主昂首挺胸地坐在馬上,頗像一個得勝歸來的將軍。 “誰也不許進去。”他盯著那片吞人野獸一般的森林,道。“朕要看看,朕這個五弟,究竟有沒有本事,替朕獵回那頭鹿。” 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那位靖王殿下因著身子弱,從小沒習過一天武? 他自然沒有獵鹿的本事,隻有在叢林深處摔斷脖子的本事。 但是誰也不敢說,因為這是皇上的家事。 皇上要他去獵鹿,他就得去獵;皇上要他死,那他也不得不死。 所有人臉上的神情都是諱莫如深的,唯獨後主,緩緩抬頭,看向那片森林後的遠方。 那是被密不透風的樹木遮蓋住的崇山峻嶺。 他的眼中全是笑意。 他自是想殺了江隨舟,這早不是稀罕事了。但同時,祖宗禮法在上,他又不能輕易殺江隨舟。 不過這一次,他舅父答應他了。 他舅父保證,這一回,誰都不必動手,靖王不會活著回來的。 後主遠遠看著後頭的山嶺,片刻之後像是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鞭子一甩,便引著馬匹調轉方向,朝著前頭幾隻分散在草場上的獵物小步跑去。 “都愣著幹什麽?”他道。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各懷鬼胎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跟著後主圍獵起來。 —— 江隨舟獨自坐在一根橫亙在地的樹幹上。 霍無咎來去幾趟,頗為利落地將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處理了個幹淨。這山中地勢險峻,不遠處便有一道峽穀。霍無咎腳程頗快,不過一會兒工夫,江隨舟麵前便幹幹淨淨地一片。 片刻之後,踏空聲傳來,江隨舟抬頭,便見霍無咎落在了自己麵前。 他半點都不掩飾自己的雙腿,席地便在江隨舟的麵前坐下,從自己身上扯下了一條衣擺。 江隨舟隻盯著他肩膀。 靜默片刻,霍無咎低聲笑道。 “想問什麽就問吧。”他說。“盯著我看,能看出什麽來?” 卻聽江隨舟頓了頓,嗓音有些飄地說道:“我替你包紮吧?” 霍無咎將扯下的布條放在江隨舟的膝上,一邊利落地解開自己的衣袍,一邊說道:“不用,你又不會。” 說話之間,他已經扯開了半邊衣襟,露出了肌肉緊實的半邊肩膀。單是他露出了這片皮膚上,便有好幾道舊傷,都已經結了淺色的疤。最深的那道,橫亙過他的鎖骨,猙獰之中,竟讓那流暢硬朗的鎖骨襯出幾分旖旎。 而在他的肩窩中,是一處還在流血的新傷。 那匕首紮得並不太深,卻也撕裂了皮肉,看上去頗為駭人。便見霍無咎單手將那布條覆在傷口上,咬住其中一端,纏了幾個來回,便以一種粗暴的方式將傷口裹了起來。 靜默片刻,他咬著布條,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對江隨舟道:“你不問問,我的腿是什麽時候好的?” 隻有霍無咎自己知道,他低垂的睫毛下,還是掩藏了幾分忐忑的。 他自江隨舟房屋的後窗跳窗而出,繞過了周遭守衛,這才進了山。他前一日上山時看準了方位,徑直便往那處獵場去了。 果真,圍場之上,龐紹對江隨舟動了手。 落在江隨舟馬上的那一鞭子,是後主抽的,但霍無咎清楚地知道,讓那匹馬發狂的,是落在他身上的那枚暗器。 這個時候墜馬,定然會有生命危險。霍無咎一時間顧不上找出使暗器的那人,潛入林中去追那匹馬,卻恰在追上之時,看見江隨舟落入了早埋伏好的包圍中。 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環一環的,龐紹早就安排好,就沒打算讓江隨舟有半分活的可能。 霍無咎已經顧不上其他,隻得立時現身。 他知道唯有這樣,他才能保全江隨舟的性命,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話,他的雙腿就暴露了。 但是他也不後悔。 他垂著眼,狀似認真地包紮傷口,手下的力道卻不由重了幾分,甚至將傷口勒得有些微微滲血。 卻聽江隨舟開了口。 “不必問。”他說。“李長寧之前是騙我的,對吧?” 霍無咎手下頓了頓。 “嗯。”他應了一聲。 “所以說,他就是你的人了。”江隨舟說。“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徒弟,我第一眼見他便覺得像軍營裏的人,他見你時,表情也不大對。不過,當時我正病著,沒什麽精力,李長寧說他是個農夫,我便也就信了。” 江隨舟的聲音平靜極了。 但霍無咎卻隻覺像有一條極細的絲線,勒在了他的心髒上,一點點地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