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咎應聲:“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眉眼帶著未褪盡的笑意,語氣也輕飄飄的,但江隨舟卻不知怎的,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信任和認真。  他也篤定地點了點頭。  便見霍無咎往旁側的靠枕上一歪,道:“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什麽?”  江隨舟問道。  霍無咎單手隨意地翻弄著手邊的書冊,眼睛卻看著江隨舟。  “我聽說你父皇挺寵愛你的。”他說。“怎麽讓江舜恒當皇帝了?”  這可是問到點子上了。江隨舟雖不是靖王本人,可卻是專業的,估計有些事,靖王本人都沒他知道得清楚。  “父皇去得突然,沒留遺詔。”他說。“他雖不受寵,卻是父皇的嫡長子。父皇一死,我母妃便被暗中害死了,我無依無靠,自然比不得他有龐紹撐腰。”  霍無咎嘖了一聲。  “可惜認識你得遲了。”他道。  江隨舟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怎麽,早了的話,你要擁兵讓我做皇帝嗎?”他說。  便見霍無咎眼睛一垂,似在想什麽一般。不過下一刻,他便抬起眼來,單手撐著靠枕,靠近了江隨舟。  “這麽一想,倒是也不晚。”他說。  “什麽?”江隨舟不解。  便見霍無咎盯著他,眸色雖深,卻目光灼灼。  “要真有那麽一天,你想不想做皇帝?”  江隨舟自然不敢將霍無咎的話當成認真的。  在他的認知裏,南景注定要滅國,此後幾百年的掌權者,都是姓霍的人。這是封建時代必然要經曆的朝代更迭,也是他們所有人的曆史軌跡。  要真如霍無咎所說……  他作為一個穿越者,改變了北梁滅景的曆史進程,自己坐到龍椅上,從此之後便從一個研究曆史的人,變成史書上的君主……算了算了,他一個窮教書的,沒這麽大的膽子。  江隨舟想也沒想便搖頭道:“不想。”  霍無咎卻不相信。  “真不想?”  他離江隨舟有些近,讓他半邊身體都有點緊張。他小心地往後靠了靠,堅定地搖頭道:“沒想過。”  便見霍無咎看了他片刻,噗嗤笑了一聲。  “你還真是……”他歎了一聲。  他看出了江隨舟的神色不似作偽,一時間想不通,他那個昏聵的父皇是怎麽寵了他那麽些年的。潑天的權勢和富貴,隻教養出這麽個膽小守禮的包子來?  江隨舟看他這般神色,卻不解道:“這有什麽的……難道你想過?”  卻見霍無咎不假思索道:“想啊。”  江隨舟卻沒想到他會這般幹脆和坦誠。但想到他曆史上與他這番態度截然不同的結果和選擇,他更加不解了:“那你為什麽……”  他的問話停在這兒,霍無咎知道他想問什麽。  “潯陽那場仗,知道吧?”他道。  江隨舟點頭。  “我父親死了,我皇兄與叔父都在戰場上失散了。”他神色淡然,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手下那點兵,即便突圍,也難以活命,我就先尋到了叔父,與他匯合。”  江隨舟應了一聲,就聽霍無咎頓了頓,接著道:“我叔父與皇兄都是在那時重傷落下的病根,叔父是因為硬要回頭去尋我父親,而我皇兄,則是因為我找到他時,太晚了。他手下的兵幾乎全軍覆沒,我是在死人堆裏,把他挖出來的。”  江隨舟聽得出,他平靜的聲線下,藏著幾分難以覺察的沉重和顫抖。  他一時發不出聲,隻靜靜看著霍無咎。  就聽霍無咎說道:“起事的是我父親,按理,也該是我去坐這個皇位。但他們一家隨我父親起事,落到這個結果也與我父親脫不開幹係……”  說到這兒,他笑了笑,狀似輕鬆道:“這麽一想,我也不是多想坐那個位置。我們一家起事,本就是為了自保而已,而今目的達到了,皇位給他們,全算作補償吧。”  這是江隨舟在史書上從沒看到過的。  他隻知道潯陽一戰有多慘烈,但在史冊上,也不過是濃墨重彩的一筆罷了。提到那場戰役,人都道霍無咎用兵如神、計出險招,是史上難得的絕地反擊的漂亮戰役,卻沒人知道,這樣一場讓他一戰封神的戰役,卻是給他全家致命一擊的戰役。  他們一家人,原不過是想求生自保罷了。  霍無咎頓了頓,再抬眼看江隨舟時,便見他是這樣一番表情。  眉毛都沒精打采地沉了下去,一雙眼睛盯著他瞧,心疼的神色似乎都要溢出來了。  這樣心軟的人,最招霍無咎這種心硬如鐵的家夥的稀罕。  霍無咎湊上去看他,唇角也掛起了笑。  “怕什麽?都是過去的事了。”他說。  江隨舟卻低聲道:“所以,你打算以後再回去守陽關嗎?”  霍無咎眉頭一挑。  “我回那兒去幹什麽。”他說。“又荒又偏,韃靼人都不稀罕來搶,整天守著連場仗都沒得打,有什麽意思。”  江隨舟卻疑惑:“是嗎?”  他看向霍無咎,便見霍無咎也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是啊。”他說。“想什麽呢?”  江隨舟頓了頓,心下卻浮起了些疑惑。  霍無咎不會騙他,但是……他在曆史上,為什麽會回頭去在陽關一守就是一輩子呢?  ——  這是隻有江隨舟才知道的事。他將這點疑惑藏在了心底,隻等能從霍無咎的身上尋出原因來。  這日之後,他便如往常一般來往於禮部衙門了。  禮部的事並不繁雜,隻要沒有大的節慶和儀式,素日裏就要清閑些。這日他在衙門裏走了一圈過場,眼看著沒什麽事,作為一個合格的摸魚人,他便同新任禮部尚書打了個招呼,回府去了。  卻沒想到,到了府門口,他看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個女子,卻穿著箭袖的勁裝,瞧上去頗為颯爽。她身後的小廝懷裏抱著些東西,像是禮品,而她站在門口,似在與守門的小廝對峙。  ……竟是婁婉君?  江隨舟有些疑惑,同時心下升起了幾分莫名的緊張。待馬車停在了門口,他便起身下車,正好聽見了婁婉君的聲音。  “哦,不讓進啊?行,那我走了啊。”她說。  看門的那小廝連忙道:“不是的小姐!是咱們王府有規矩,需小人先去通稟一番,您先稍等片刻……”  這小廝想必是看出了她身份貴重,並不敢怠慢她,可婁婉君卻半點不接茬,道:“我也沒什麽大事。既然這麽麻煩,就算了。我心意到了啊,是你們不讓進門的。”  說著就要走,那小廝頓時沒了主意,反而上前來攔住她。  “小姐!不是的小姐……”  他哪兒見過這種人啊!分明是上趕著來王府送禮的,自己也沒刁難她,可她死活就是不進門,像是被誰逼來的一樣。  就在這時,小廝聽到了一道聲音。  “婁小姐?”  是王爺!  小廝總算鬆了口氣。這樣的麻煩當前,即便是令人膽寒的王爺也變得慈眉善目起來,使得他麵露感激,朝著江隨舟行了個禮,便狗腿子似的跟到了他身後去。  “這位小姐是來送禮的,卻不進門。”小廝道。  江隨舟看向婁婉君,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姑娘似是眼睛一亮,直盯著他看。  “是你啊!”婁婉君爽朗一笑,接著便衝他抱了個拳。“民女婁婉君,見過王爺!”  倒像是個江湖人。  拋開霍無咎那層關係不說,江隨舟知道這姑娘是個極討人喜歡、爽朗坦蕩的人。這是該令人高興的,畢竟對霍無咎來說,也不至於所托非人,對他來說,也不必為霍無咎擔憂。  隻是他高興不起來罷了。  他淡淡點了點頭,道:“婁小姐今日來,是有什麽事?”  “哦,也沒什麽。”她指了指身後抱著東西的小廝,說道。“就是來看看霍無咎,我父親擔心他。”  她也知道,自己爹說擔心都是假的。他那天喝得歪歪倒倒,就是跟霍無咎喝的酒。能把她爹都放倒,想來霍無咎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她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  所以她也沒想好好辦事,隻來走個過場,回去就說進不去靖王府的門,她爹也不能因為這個把她揍死。  隻不過……  她看向站在麵前的靖王殿下。  這人還穿著朝服,應該是從衙門裏回來的。她身在軍營,從沒見過長得這麽漂亮的男子,更何況,氣質清冷卻又總覺得帶著兩分溫柔,特引人注目。  斷袖就斷袖唄,也不妨礙她欣賞。  便見那位靖王殿下淡淡一笑,說道:“這樣啊。既如此,婁小姐隻管入府便好。”  婁婉君還是不想去。  她又問道:“聽我爹說,你和霍無咎住一塊兒的?會不會不方便?”  那靖王明顯愣了愣。  好家夥,美人害羞,婁婉君有點兒興奮了。  這長得漂亮的斷袖男人,是比軍營裏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有意思點兒,還會不好意思呢。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江隨舟。  卻不知江隨舟心下已然有些緊張了。  這是讓婁婉君誤會了吧?畢竟自己斷袖的名聲在外,霍無咎又是那樣的身份,想來常人不誤會是不可能的。旁人誤會也就算了,若是婁婉君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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