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溶洞無日月,秋洛也不知道現在外麵是什麽時辰了,他呆在炭盆邊烤火,一麵想著該怎麽出去安撫入魔後性情大變的師尊。  不知過了多久,覆蓋了整座囚室的禁咒突然鬆動了一下,緊跟著,寒鐵柵欄打開了一條縫。  秋洛一愣,難道師尊終於想通了,還是心疼自己在這裏受凍,肯放他出去了?  他試探著打開囚室,探出半個身體,禁咒真的消失了!  他長舒一口氣,披上林盡染的狐裘大氅,腳步踩在坑坑窪窪的溶洞岩石上,蹣跚地走了出去。  不料,在禁閉崖等著他的,並不是林盡染,而是大師兄離卿。  一直以來大師兄都對秋洛照顧頗多,就連在宗門弟子間盛傳掌門要廢掉他,另立秋洛為繼任者時,離卿都沒有疏遠他,待他依然如故,秋洛對他向來信任。  冷月如鉤,離卿在樹影下焦急地來回踱步,一身素雅的青色長袍在夜風中簌簌翻飛,見到秋洛,他立刻迎上去反複打量,確定小師弟無事,總算放下心。  離卿拉住秋洛的手腕轉身就走。  秋洛邊跑邊問:“是不是師父找我?”  離卿頭也不回,隻說:“跟我來就是。”  ※※※  幾乎與此同時,林盡染靜修所在的浮遊殿中,空寂的大殿唯有蓮花池邊一盞孤燈,尚且亮著微弱的光芒。  一身黑衣的林盡染跌坐在池邊,不斷試圖逼出魔氣,他雙目緊閉,細密的汗珠順著他的額角滾落,沿著脖頸沒入衣領之中。  隱隱約約間,他周圍仿佛有個黑影圍繞著他,麵容與他一模一樣,隻是神情輕佻,放浪不羈。  “林盡染,你何苦在這裏做這無用功?你心愛的小弟子都要跟人跑了……”  林盡染沒有理會他。  黑影又繼續蠱惑道:“師徒相戀,枉顧人倫,更何況你是長輩,他是晚輩,你的齷蹉心思萬一被人知道,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  林盡染依然定坐如一,隻是眼睫在輕輕顫動。  黑影低沉沉笑了兩聲:“他對你隻有弟子對師父的孺慕之情,若是知道你心懷不軌,一定會覺得你惡心!”  “夠了!給本座住口!”林盡染霍然睜眼,眼底暗紅湧動,仿佛在一瞬間被一股邪火點燃了七情六欲,怒不可遏。  他揮手打出一道氣勁,一把將黑影打散,連帶著附近孤燈石座一下子掃了個粉碎,蓮花池掀起潮汐般的波瀾,水中倒映的月色成了破碎的玻璃。  黑影徐徐消散在空氣中,卻餘下了猖狂的大笑:“收起你那套道貌岸然吧林盡染,去搶,去奪!徹底墮落成魔……”  林盡染彎下腰開猛地咳嗽幾聲,慢慢平複了呼吸和煩亂的心緒,沒了燈光的眼前,隻剩下蒼涼的月色。  寒風吹過,帶著刺骨的冷。  他想起禁閉崖中關著的秋洛,拎起準備好宵夜和糕點,默默往囚室方向走去。  事到如今,也不知自己還能硬撐到幾時……  ※※※  離開禁閉崖,雲霧繚繞間依稀能看見遠處宗門屋舍燃亮的明燈。  秋洛如今修為封禁,光靠體力跑了一陣,手腳還僵著,他疑惑地打量周圍:“我身上的封禁,師父答應給我解開嗎?這好像不是去浮遊殿的路……”  大師兄離卿重重歎口氣:“小師弟,你怎麽還想著師父,那禁咒是我偷了信物悄悄解開的,你快下山逃命吧!”  秋洛蹙眉,雙腿鐵杆似的杵在原地不動:“大師兄,你這話什麽意思?”  離卿見他還不知事情的嚴重性,急得要命,一對劍眉擰在一起:“如今的師父已經不是從前的師父了!他把你關在這裏,一念不合隨時可能殺了你!”  “你不知道,這兩天已經有不少弟子在這附近失蹤,找到的時候神誌不清,身上魔氣四溢,恐怕是被……”  離卿話到一半住了嘴,臉色極是難看,半晌,沉聲道:“總之,現在山上呆不得,你快走吧,至少在為師父找到魘毒的解法之前,千萬別回來!”  秋洛心裏越發沉重:“不,師父不會殺我,他是為了救我才中毒的,我不能走……”  他如果這時候跑了,師尊隻怕才真的要發狂了!  他向離卿道了聲謝,不顧對方阻攔,扭頭快步向禁閉崖的方向跑去。  ※※※  冰雪洞前覆蓋著積年不化的皚皚白雪,秋洛拖著凍僵的雙腿跑回來,一眼就看見洞口佇立著一個黑影。  秋洛心裏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浮上心頭,他走近兩步,試探著叫了一聲:“師尊?”  那黑影忽然一顫,以極緩慢的速度轉過身。  與之視線相接的一瞬,秋洛如同被人兜頭一盆涼水,澆得透心涼,一顆心幾乎沉到穀底。  此刻他的師尊一頭烏黑的長發淩亂披散著,嘴角不斷有暗紅的血跡淌下來,弄髒了襟口和衣擺,一滴滴滴落在雪地裏。  原本漆黑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深深的血色,他蹙眉凝望著秋洛,眼神又仿佛落在不知名的某處,周遭濃鬱的魔氣粘稠得有若實質。  秋洛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沙啞著聲音道:“師尊,你聽我解釋,我沒有逃跑,我隻是……”  林盡染緩緩開口,口吻並沒有責怪的語氣,反而似笑非笑地透著一股詭異的溫柔:“愛徒,你回來啦?”  “師父……”秋洛瞬間感到一股毛骨悚然,沿著脊椎往上攀,頭頂一下子冒出好幾顆遍布了小刺的仙人掌,綠油油地長了滿頭。  遠遠的,禁閉崖入口的方向似乎傳來大師兄離卿的叫聲:“小師弟!你別回去!附近有魔氣!”  “大師兄,那個重傷我們師弟的魔物是不是又出現了?”  “小心魔物傷人,務必把他捉住!”  還有其他弟子們的腳步聲,正朝著兩人的方向而來。  秋洛心裏突地一驚,糟糕,要是被宗門裏其他弟子發現所謂的“魔物”就是師尊,傳揚出去,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咬了咬牙,顧不上林盡染此刻危險至極的狀態,上前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  “快跟我走!”  他剛摸到林盡染的手腕,隻覺一股比在囚室還要冷的寒意沿著指尖竄上來,他顧不了許多,拽著林盡染就要離開。  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沒走兩步,林盡染支撐到了極點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嘔出一口黑血,摔在了秋洛懷中,不省人事了。  秋洛簡直欲哭無淚,就算要昏,能不能先幫他解開身上的修為封禁再昏?  他頭頂仙人掌消失了,又被一叢垂頭喪氣的狗尾巴草取代,毛茸茸的在他頭頂晃來晃去。  秋洛衝進冰雪洞,把那禁咒符紙揭下來揣著,好不容易背著林盡染躲開弟子們和大師兄的搜尋下山去,在附近一處人煙稀少的山澗裏,尋到一處久無人住的茅草屋。  應當是專供獵戶進山打獵落腳的小屋,裏麵有獵戶屯放的陷阱和刀劍,還有簡易的床鋪桌子。  林盡染悠悠轉醒時,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從木窗透進來,照在他臉上,他皺眉睜開眼。  耳邊響起一道夾雜著喜悅和疲憊的聲音:  “師父,你醒啦?”  林盡染慢慢轉動眼珠,狹窄的視野裏,幾根藤條伸出枝丫,砰砰砰開出了幾朵嫩黃的小花,下麵則是秋洛打著哈欠的臉,正啃著不知從哪裏掰下來的玉米棒子。  一根嫩綠的黃瓜伸到他眼前,秋洛道:“喏,沒別的早餐了,將就吃吧。”  林盡染:“……”  作者有話要說:    林:修什麽真,建議改行當農民:)  秋:農民揣.jpg第59章 02  林盡染的目光從黃瓜挪到秋洛的臉龐, 再四顧周圍,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屋子。  他微微蹙了蹙眉:“這是哪裏?是不是你又貪玩亂跑了?再過不久就是藥仙穀丹藥大典的日子,我們可不能遲到, 否則其他門派會認為我們滄溟劍派禮數不周,怠慢藥仙穀。”  秋洛一愣, 藥仙穀丹藥大典?那不是三個月前的事嗎?  他仔細端詳著師尊的神情,見他目光清澈沉靜, 神色如常,雖披散著長發衣衫不整, 但那股從容溫潤的氣質從眉目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被窗外的陽光一照, 清消的肩背便勾出一線溫和泛光的淡金色。  前些日子那股揮之不去、籠罩在他周身的魔氣, 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秋洛疑惑地皺了皺眉, 想起昨夜對方站在雪地裏, 滿臉陰鬱詭異,盯著自己的模樣。  師尊莫非是昨晚以為自己跑了, 受刺激太大,忘記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還是裝的?  他轉念一想,去藥仙穀也好,傳聞藥仙穀有一處聖地,名為洗仙泉, 周圍生長了無數奇珍異寶,泉水能解百毒, 說不定有辦法可以醫治師尊身上的魘毒呢。  隻要魘毒消除,不再受魔化侵染折磨, 以師尊的修為,想必很快就會恢複如初的。  至於那些記憶……忘了不是正好麽!  “師父,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秋洛頭頂生長的蔓藤枝條, 抽出一根嫩綠枝丫,試探著伸過去,戳了戳林盡染的臉頰。  林盡染挑了挑眉,屈指輕輕一彈,將枝丫彈開,沒奈何地瞥他一眼,:“調皮。”  秋洛並沒有生氣,反而大大鬆了口氣,原來那個熟悉的、寵他的師尊終於回來了!  “師父,你身體真的無礙了嗎?”  他去捏林盡染的手腕,脈象平和,靈力充沛,似乎沒有哪裏不妥。  林盡染和緩地笑道:“為師能有什麽事?”  他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儀容不整,衣襟竟還沾著一點凝固的血,但他並不認為會是自己的血,且很快就找到了理由:“那頭蛇妖垂死掙紮之際,倒也有幾分本事,內丹和材料你收著了嗎?”  秋洛想起他們去藥仙穀的路上,確實遭遇過一頭試圖吞噬他們的千年銀環蛇妖,被師尊當場斬殺,身上的好東西全給了自己。  秋洛立刻點點頭:“放心吧師父,你頭發散了,我替你束發吧。”  床頭櫃上正好有一麵小鏡子,些許塵埃被秋洛隨手抹去,林盡染嗯了一聲,開始盤腿打坐。  秋洛爬到他背後,用手指一點點梳理他的長發,墨黑的頭發柔順如瀑,被秋洛攏在手心。  他的動作認真而仔細,輪廓分明的五官在陽光下顯得越發英俊,林盡染從鏡子裏看著秋洛專注的側臉,不由有些怔怔出神。  秋洛在他發頂打了個髻,戴上青玉發冠,後半截長發綢緞般垂下,披散於肩頭。  他目光倏然一凝,那頭烏發間竟不知何時夾雜了一根白發,秋洛心裏隱隱有些發沉,假裝梳理不小心,將白發拔掉。  “師父,好了。”  秋洛抬起頭來,目光掠過小鏡子時,與林盡染的視線一錯而過,後者從沉浸的思緒裏回過神,若無其事挪開眼神,頷首:“休息好了,就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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