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聞秋時漲紅臉,掌心核桃堅如磐石,他喘了喘氣,仿佛遇到一生之敵,神色鄭重,“顧末澤,若火匕借我一下,我想我該給它們足夠的尊重!” 顧末澤眉梢微挑,遞去匕首,旁邊一聲驚呼,“若火?!” 賈棠看了看匕首,又望了望顧末澤,然後扭過頭,“簡兄,若火竟然在你們天宗手裏?” 張簡簡解釋:“不是宗門的,是顧末澤的。” 賈棠摸著下巴:“我想起幾件趣事,有次聽爹講,他在宴會見到符主,符主砸不爛核桃,於是找聖尊要來若火匕,說要送核桃風光上路。” 張簡簡瞠目結舌:“還有這事?小小核桃被這等寶物砸,確實算得上風光大葬!” 聞秋時用匕柄砸核桃的手一頓,將核桃扔回盤中,轉手拿了串葡萄。 他轉了轉匕首,將如寒冰般的一麵對準葡萄,正要貼上去,旁邊又飄來竊竊私語。 賈棠:“不止呢!我爹說符主還用若火匕凍冰葡萄,你說好笑不好笑!” 聞秋時眯起眼,放棄葡萄,隨手拿起一樣東西。 另邊賈棠和張簡簡兩個湊在一起的腦袋,正傳來大笑,“符主還用若火烤香蕉呢,哈哈!” 砰! 聞秋時將手中的香蕉按在茶幾上,咬牙切齒。 可惡。 還讓不讓人吃了!第17章 察覺右側掃來的視線,賈棠茫然地縮了縮脖子,結束了歡笑。 不一會兒,他看到對麵一個靈宗弟子身影,又興致勃勃道:“你們瞧這會端正坐著的楚柏陽,我敢打賭,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忍不住起身,揣著一張靈符,假意去瑤台問候柏月家主,然後不要臉地掏出靈符請教南長老!” 聞秋時望去,發現他話音剛落,楚柏陽當真麵帶躊躇起身,朝瑤台方向走去。 瑤台之上極為寬敞,玉欄前,一樹桃花散著醉人香味。 “楚家主肯來參加小兒喜宴,真是令言某府門蓬蓽生輝,感激不盡。”老城主起身親自斟酒,倒入楚柏月麵前酒盞。 暖色燈籠高懸,照在楚柏月冠玉臉龐,白天家主服被凶獸鮮血浸透,他換了身簡潔白衣,神色溫和,仿佛誅殺窮奇時的森冷不曾出現過。 他微微頷首:“客氣了。” 言城主坐下感歎道:“家主上次來攬月城,我記得是十五六年前。當時家主還是個少年,我教子無方,犬子和門中無知之輩對家主多有冒犯,幸而家主大度,不計前嫌。” 酒杯裏倒懸明月,楚柏月視線落在上麵:“無妨,少城主當時也傷的不輕。” “是啊爹,聞鬱哥哥當時差點把我打廢了!”一旁牽著美嬌娘的喜袍男子插話,哭喪著臉,“我都知道錯了,您別念叨了。” 言城主:“嗬,打得好!” 少城主見狀,佯作惱怒拉著新娘告辭。 兩人順玉階而下,新娘好奇道:“你當時怎麽冒犯楚家主了?” “別提了,我那時年少不懂事,” 少城主低聲解釋,“你也知道,柏月家主雖然是楚家子弟,但他隻是楚氏青山分家的人,並非是南嶺本家。我那時和楚氏本家幾個少爺玩得好,他們向來瞧不起分家子弟,尤其是楚柏月風頭太甚,所以......唉,別提了!聞鬱哥哥當時把我牙都打掉好幾顆!我就沒那麽丟臉過!” 新娘笑了聲:“活該。” 少城主輕掐了掐她的臉,正唇角勾笑,忽地輕歎了聲:“聞鬱哥哥若還在,應當會來參加我的喜宴吧。” 新娘柳眉微挑:“符主那麽揍你,讓你丟臉了,你不僅不討厭他,這麽多年還念著他呀!” 少城主輕搖了搖頭,歎笑道:“聞鬱哥哥確實討厭,不過,應當沒人會不喜歡他吧。” 楚柏陽與談笑中的兩人擦肩而過,聽到本家分家之說,盎然興致忽然沒了。他低垂著頭,躊躇片刻,正打算轉身回去,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楚柏陽,你到底是要上來,還是要下去。” 楚柏陽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抬頭嘴裏的“哥”字到邊上,遲鈍而熟練地拐了個彎,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家主,我打算上來。” 說罷,急匆匆登上瑤台。 楚柏陽先瞧了眼台上的白衣男子,又望向另側的南獨伊,臉頰微紅,隨後立到楚柏月身旁,“家主。” 楚柏月端著酒杯:“何事?” 站著的人躑躅道:“爹和娘很想......家主,家主何時有空回一趟青山?” 楚柏月將酒一口飲盡,麵無表情放下杯盞,“沒空。” 楚柏陽:“......好。” “若無其他事,你可以走了,”楚柏月看也未看他一眼,語氣漠然,“以後不要為了這種事來找我。” 楚柏陽攥緊手,在周圍一桌人的注視下,少年人前所未有的難堪,咬咬牙道:“我是來請教南長老的,順道問你罷了!” 另邊兀自吃菜的南獨伊輕“嗯”了聲,抬起頭,麵色柔和地朝他招招手,“過來吧,柏陽。” 晚宴後半段,觥籌交錯,各宗派熟識的弟子裹在一起玩樂。 聞秋時趴在桌案迷迷糊糊睡著了,身旁隻有顧末澤還在,顧末澤將“七個他”話本撕成一張張紙,頗有興致地疊成各種小玩意,圍著聞秋時枕著小臂的腦袋擺了圈。 夜深寒意漸起,顧末澤從儲物戒拿出墨裘,披在聞秋時身上,正打算將人抱回去。 他臉色一沉,眼底血色翻湧。 今日用了些靈力對抗凶獸,伏魂珠又不安分了。 顧末澤一手按在桌案,指骨發白,皮膚下一根根青筋愈發明顯。 他望了望身旁的人,青年側著頭,枕在小臂睡覺,幾縷發絲半遮住白皙臉頰,長睫烏黑,隨輕淺均勻的呼吸微微顫動。 睡顏恬靜。 顧末澤又望了眼瑤台上,遲遲未離開的孤影。 片刻,一臉戾色的男子回過頭,手指勾住聞秋時寬鬆後領,順著左肩拽了拽。 白皙的肌膚暴露在空中。 夜間涼意鋪灑而來,熟睡之人不經意瑟縮了下。 顧末澤撫過他白皙的後頸,盯著小片細膩肌膚,不知何時充滿血色的眼眸,倒映出猩紅的窮獄花。 脖頸傳來絲絲動靜,聞秋時睡得半夢半醒,一雙眼尚未睜開,有道吐息驟然掠過後頸。 高大身影帶著壓迫感傾落。 熟悉的氣息逼近,聞秋時後頸曾被咬過的地方變得敏感至極,白皙肌膚泛起淡淡紅意。 顧末澤低頭。 薄唇落下的溫度,灼熱到像要把那片白嫩肌膚燙傷。 青年收緊指尖,無意識低嗚了聲。 “我等會就回來,別去找不該找的人。”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回蕩。 聞秋時睜開眼,身旁空無一人,他神情恍惚地環顧四周,熱鬧依舊。 聞秋時摸摸脖頸,總覺得哪不對勁,揉了半晌。他仰頭望了眼天色,起身裹緊墨裘,邊打著哈欠,邊在偌大的城主府尋路回去。 瑤台之上,獨坐著一道身影。 男子斜支著頭,輕冠束發,皎潔月色落在他身上,渡了層銀輝。 玉階傳來動靜。 楚柏月睜開眼,視線飄忽了下,看到楚柏陽雙手端著一盤晶瑩剔透的葡萄,慢吞吞上前。 楚柏陽走近放在桌麵,小心翼翼瞅了眼身旁男子。 之前他沒多久便離開了,方才碰到老城主端著盤葡萄,欲言又止地攔住他,說楚家主喝醉了,要用葡萄釣、釣......人。 “是最好的嗎?”楚柏月出聲。 楚柏陽點頭:“哥,你要吃嗎?” 楚柏月摘了顆嚐味道,略為滿意,隨後折了串,起身朝玉欄前走去。 “不吃,我尋人。” 他嗓音透著飲酒後的嘶啞。 楚柏陽目瞪口呆,看著白衣男子從指尖溢出的靈力,將那串淌著水珠的葡萄纏住,順著瑤台放下去,旋即真如釣魚般,倚在桃花樹下的長椅間。 淺眸半闔。 楚柏陽頓在原地,良久無言。 確實醉了。 楚柏陽回憶起,這個從他記事就是家主的兄長,好像永遠都是完美無缺,自律到極致,神色永遠是淡淡的溫和,像帶著一塵不變的厚重麵具。 他在楚柏月身上看不到一點放縱的影子。 唯一在他九歲左右,似乎出了點事,楚柏月消失了一段時間。 不過沒多久,楚柏月又回到了南嶺,繼續當著人人敬仰的家主,好像什麽都沒變,好像什麽都變了。 他憑著一點血脈,感覺楚柏月心更冷更硬了。 這些年,楚柏陽有時會覺得,兄長厭惡家主之位,厭惡到極致,但不知為何,強迫著要坐穩坐好,像在給誰或是自己拚了命證明沒有選錯。 “哥,你......” “安靜,”楚柏月冷聲,“你別鬧。” 楚柏陽噤了聲,在欄前探出腦袋,看向瑤台底下一串孤零零的葡萄,在風中輕晃。 半時辰後。 城主府裏的喧鬧小了許多,三三兩兩的賓客離去。 “不會有人上勾的,哪有用葡萄釣人的?” 楚柏陽終於耐不住出聲,走到長椅前,試圖讓楚柏月清醒過來,“而且,而且你是想找符主是麽,我知道,可是他已經死了,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