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北域與天宗是例外,聖尊和仙君請是請不來的,景無涯這個天宗大弟子到來,已足夠給他楚老族長麵子,而被北域那邊,少域主鬱沉炎意外到來,更是令楚家上下驚喜不已。 宴席其實十分無聊,全場是司儀不間斷地宣哪個仙門送來賀禮,送的是什麽奇珍異寶。 景無涯險些打起瞌睡,直到對麵傳來少年吵鬧聲。 身為座上賓的鬱沉炎,金緞綁發,一身奪人眼目的華貴衣裳,尚且青稚的五官已浮現出聖尊些許輪廓,不難看出以後英俊模樣。 他身上凝聚了全場最多的眸光,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換個其他十二三歲的小少年,或許如坐針氈,但鬱沉炎大概從小習慣了矚目,沒有任何不適。 他兀自端坐,唇角噙起淡淡微笑,讓人除了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不出臉上任何情緒。 聖尊之子,加上不出所料會成為下任北域主,這些身份足以人趨之若鶩。 自鬱沉炎現身就有不少人懷揣著心思靠近,欲結識一二,然而每當這時候,鬱沉炎眼神會瞬間鋒銳,唇角淡笑也變得如嘲諷一般,即使是坐著抬頭望,也宛如高高在上的俯視。 加上身後一臉冷厲的侍從,讓人不寒而栗,走到麵前酒盞也舉不起來,隻能狼狽退去。 鬱沉炎獨坐一端,如天潢貴胄般,直到一隻玉白的手伸向他盤中的葡萄。 來的是個少年,青絲披肩,眉眼在璀璨燈火照耀下,精致而漂亮,他拎起一串葡萄,隨手摘下一顆往嘴裏拋,邊吃邊坐下身。 “去哪了,讓我陪你來參加宴席,自己跑的沒影了,”鬱沉炎哼了聲,興師問罪地朝少年望去。 看清對方模樣,他愣了下。 鬱沉炎眼底笑意消失,怒聲質問:“聞鬱!衣服呢?我給你準備的衣服呢?剛出去一會兒,怎麽就弄成這幅模樣了?!” 景無涯聽到‘聞鬱’兩字,想起近來在北域名聲很響,不由多看了兩眼。 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低垂眼簾,兀自端坐吃葡萄的時候,俊眉淡唇,整個人如遺世獨立的青蓮,一派清冷。 但等他抬起頭,桃花般灼人的眼眸露了出來,原本偽裝似的清冷氣質煙消雲散,沒了疏離感,反而變得無時無刻不在吸引人靠近。 名叫聞鬱的少年,身上衣服破舊得仿佛剛從泥沼裏出來,又在荊棘裏打了個滾,衣袍破破爛爛,衣襟沾了血和汙泥,袖口被劃破,露出底下雪白的手臂。 不過雖然衣著邋邋遢遢,他本人卻不見絲毫狼狽。 鬱沉炎發現衣上斑斑血跡後,未完全長開的眉頭擰起,“砰”地怒拍了下茶幾。 全場一寂,目光齊聚過去,司儀宣聲也堵在了嘴裏。 “誰這麽大的狗膽欺負你?怎麽還有血?”鬱沉炎眼眸倒映出血跡,看著身旁衣袍染血的少年,不愉快的回憶被勾起,怒色充斥在他眉宇間。 問完後,他冷眼掃視周遭,惡狠狠的模樣像是要把傷害少年的人揪出來活剝了。 鬱沉炎抬起手,示意身後的侍從,剛準備啟唇下令,嘴裏被塞了一顆剝了皮的葡萄。 旁邊聞鬱好脾氣地笑了笑,“向來隻要我欺負別人的,哪有人能欺負我,我就是剛認識了一個朋友。” 鬱沉炎正想問什麽朋友,發現聞鬱衣領鬆垮,略一歪頭與他說話時,幾縷青絲貼著白皙脖頸,延長至肩的優美頸線露了出來。 少年衣服是破的,或大或小的洞暴露出底下手臂肌膚,白得晃眼。 鬱沉炎剛想質問‘你怎麽這般衣衫不整’,但察覺到四麵八方的視線,他先黑了臉,胡亂地回瞪了兩眼,從儲物戒裏拿出一件略小的外袍,聞鬱披上。 披上衣服後,鬱沉炎仍舊麵色嚴肅,他伸手探入少年寬大破爛的衣袖,指尖摸到卷起的裏衣袖子,臉色才稍緩。 鬱沉炎鬆口氣。 這破外袍直接露出皮肉,他險些以為聞鬱裏衣也沒了呢。 將裏衣袖子沿對方手臂拽下,遮住衣洞下的雪膚,鬱沉炎道:“你又不好好穿衣服,我回去要告訴阿娘。” 真是個活祖宗。 聞鬱臉上露出這六個字,天太熱,他擼個袖子像做賊一樣。 景無涯在對麵看了會兒,正打算收回視線,發現鬱沉炎突然朝一個方向望去,隨後瞪圓了眼睛,氣急敗壞道:“這衣服不是......唔?!” 聞鬱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噓,莫要聲張。” 景無涯順視線扭頭看去,耳邊司儀揚聲,“青山分家來賀” 話落,一個少年緩步踏來。 賀了一夜的禮,眾人聽得、看得都麻木了,隨意瞥了眼,不曾想驚為天人。 少年身著隆重服飾,領口、袖口的滾金繡紋極盡精美,腰束點綴紫玉的長帶,月色下,一眼望去恍然若神衣。 著此華袍,任誰穿上都顯得超凡脫俗,何況,少年本就擁有俊雅至極的麵容,一時間,全場所有人視線都望了去,低聲議論起來。 “這是誰?瞧著並非池中之物,” “我略有所聞,此子名叫楚柏月,青山分家,是個很優秀的弟子。” “楚氏分家也能養出如此氣度不凡的後輩,比那幾個本家少爺順眼多了,倒是可惜了。” 幾個被點名的南嶺子弟瞬間沉了臉,眼神陰狠地盯著雙手捧禮,朝老族長走去的少年,若非細看對方臉色蒼白,像失了血色,他們都要懷疑被痛揍扔進死井的人是不是楚柏月了。 “怎麽回事?井蓋都被封了,他怎麽爬出來的?” “這衣服哪來的,操!比我穿得都好,故意搶咱們風頭,有沒有點分家子弟該有的分寸,到底誰是楚家少爺?!” “賀禮不是被踩碎了嗎,他手裏又是什麽,我們難不成被耍了?!” 高座之上的老族長,看著身著華服,宛如一塊玉般潤澤的楚柏月,在他注視下沒有半點怯場,老族長神色微動,又望了眼另邊幾個本家少爺,擰眉後,他招招手。 “好孩子,上前來讓我瞧瞧。” 幾個南嶺子弟臉色大變,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然而,與他們而言這僅是開端,誰也沒想到,在製度森嚴的楚氏一族,楚柏月真以分家子弟的身份,登上了所有楚家人夢寐以求的家主之位。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景無涯瞧見楚柏月上前奉禮,在與他身處同一水平線時,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對麵衣衫淩亂的聞鬱,仗著手臂長些,半圈住怒到紅眼的鬱沉炎,邊捂住他的嘴,邊朝餘光掃來的楚柏月眉眼彎笑了下。 景無涯遙坐在對麵,都被少年這笑晃花了眼。 此後,因師父盛澤靈的緣故,景無涯時不時見到聞鬱,熟了些後,每每想起初見,總忍不住心道:聞鬱有個屁的清冷氣質,無時無刻不在鬧騰,讓人想用塊布堵住他的嘴,再套麻袋綁起來。 但景無涯沒想到,魔君夙夜沒有任何前兆地突然挑起爭端。 隕星穀除魔大戰後,曾在筵席上灼人眼目的少年,最終變成他以為本該有的清冷模樣,甚至冷得像塊冰,將任何試圖靠近的人拒於千裏之外,直到身隕的那刻。 方才在街道聞秋時“略”的惱人模樣,倒是讓景無涯感到似曾相識,那個讓人咬牙切齒的聞鬱回來了。 景無涯負手立於亭台,追憶的目光越過水池,看到岸邊垂柳風中飄揚,庭院幽然靜謐。 念及師父囑咐,景無涯頗為苦惱。 聞鬱既然歸來,卻不曾告知過往故人,擺明不願暴露身份,想遠離前塵往事,冒然讓他去見仙君,多半是不肯的。 景無涯斟酌了下如何將人帶回天宗,回過頭,正色道:“聞鬱,天宗有許多葡萄,你與我回去嚐嚐如何。” 聞秋時:“?” 還有比這更明顯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嗎? 他警惕地往後退了步,若非有結界阻攔,他打算擲符跑了,“多謝景宗主美意,我最近葡萄吃多了,你瞧,大街上都快撐吐了。” 景無涯不緊不慢道:“一座山的葡萄,青的紅的紫的,你吃過的沒吃過的應有盡有,當真不去?” 聞秋時瞪大了眼,一座葡萄山,那得吃多久。 他抿抿唇,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既、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就.......” “師叔,他在騙你,”顧末澤出聲,將聞秋時腦海中描繪出的葡萄山擊得粉碎,“天宗沒有這種地方。” 謊言被揭穿,景無涯臉色驟沉,但在後輩麵前行這等誆騙之事,他也理虧,按捺下發作的情緒,直截了當道:“聞鬱,是我師父要見你。” 聞秋時一愣,神色變了。 * 月上樹梢,聞秋時獨在房內,托著腮坐於榻間。 白日景無涯說完後,聞秋時坦言要思忖一會兒,晚些時候回複,於是被丟入了一個坤字房,房子原來的主人牧清元與張簡簡充當門童在外守著。 聞秋時思來想去,不明白仙君為何突然要見他,原著裏仙君盛澤靈筆墨雖少,但存在感不低。 隕星穀除魔大戰前,他被夙夜偷襲傷了眼,但一身僅次於聖尊的修為仍在,縱使目不能視,憑其高深法術,若出現在隕星穀必能成為正道一大助力,聖尊也不至於獨自對抗夙夜與伏魂珠,最後以身殉道。 可盛澤靈直到大戰結束,都不曾出現。 原著臨近結局,南獨伊等人請盛澤靈出山相助,但被拒之門外,仙君之名瞬間遭到世人唾罵,都道他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之後南獨伊等人落敗,窮獄門被顧末澤打開,萬千邪物如汪洋般淹沒整片大陸。 這時候,一股浩然純澈的強大靈力從天宗擴散開來,盛澤靈好似回心轉意了,試圖挽救糟糕至極的局麵,但為時已晚,大陸最終陷入死寂。 盛澤靈身上未解之謎不少,聞秋時著實好奇,但冷不丁聽到對方想見他,卻冒出一身冷汗。 盛澤靈尚未避世前,五識之能非常人所及,如今遠在天宗,靠一抹符威將他與聞鬱聯係起來,那般篤定,篤定到聞秋時心中都冒出疑惑,該不會他真是聞鬱?這個念頭剛起,窗口吹入的夜風,在室內拐了個彎,涼颼颼打在聞秋時身上。 他打了個寒栗,使勁搖搖頭。 不可能。 莫往臉上貼金了,仙君恐怕見不得。 聞秋時有了思量,下榻披了件外袍,走到門前,雙手按在上麵,看到外麵站立的兩個身影,略一思忖,手又縮了回去。 景無涯不僅派了兩個弟子看守他,人也坐在庭院裏,等他答複,顯然不是要聽他拒絕,說不定會強行將他綁到仙君麵前。 聞秋時折返回房,來到半敞的窗前,掏出兩張靈符。 燭光自窗口瀉出,灑在綠意盎然的枝葉上。 不多時,一張平整的靈符從窗口飛出,符上載著團小東西,乘著風,悄無聲息刮過葉尖,隨後拐了個彎,繞到隔壁緊閉的窗口前。 室內顧末澤閉目打坐,窗戶忽而響起極小的咚咚聲。 他睜開眼,起身走向窗口時,聽到聞秋時的聲音,“快開開窗,讓我藏上一夜。” 顧末澤修長的手指立即落在窗上,用了點力推開,視線穿過朦朧月色,意料中的身影不在,僅一張沉甸甸的靈符載著個小身影飛了進來。 顧末澤怔了下,微微睜大眼睛。 * 四周設有結界,聞秋時插翅難逃。 景無涯坐在院子裏等了許久,指尖一下下敲著桌麵,最後不耐地瞥向亮著燈光的房間,門口牧清元抱劍而立,神色肅穆,旁邊張簡簡垂著頭,睡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景無涯身形一閃,手掌拍了下張簡簡肩膀,嚇得人一激靈,趕忙擦擦嘴角道:“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