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我第一眼看見塔尼奧斯醫生時,大吃了一驚。因為我心裏一直把他想象成是個渾身浸透了各種邪惡的人,我想象中的他是個大黑胡子的外國人,皮膚黝黑,長著一副陰險的麵孔。


    但相反,我看到的是一個圓胖胖的、快活的、長著棕色頭發和棕色眼睛的人。雖然他有胡子,但那棕色胡子很優雅,使他看上去更象一個藝術家。


    他英文講得很流利。聲音中帶有一種爽朗的音色,這和他臉上樂觀的表情正好相配。


    “我們到了,”他一邊說,一邊對他妻子笑了笑。“愛德華第一次坐地鐵,心情異常激動。以前他一直都是坐汽車。”


    愛德華外貌象他父親,肯定他和他妹妹都長得極象外國人。我現在明白了,當皮博迪小姐把他們說成是黃膚色的孩子時,她指的是什麽了。


    塔尼奧斯在場,看上去使得他夫人不安。她有點口吃地把波洛介紹給他,但卻忘了介紹我。


    塔尼奧斯醫生一聽到波洛這個名字,便高聲說:


    “波洛?您是赫爾克裏-波洛先生?我久仰大名!是什麽風把您吹到這兒來的,波洛先生?”


    “是為了最近死去的一位婦人的事。她是埃米莉-阿倫德爾小姐,”波洛回答。


    “是我妻子的姨吧?是的,是她——為她的什麽事?”


    波洛慢慢地說:“是和她的死有關的一些事情……”


    塔尼奧斯夫人突然插話:


    “是關於我姨發遺囑,雅各布。波洛先生已經和特裏薩、查爾斯交換了意見。”


    塔尼奧斯醫生的神態中流露出緊張的情緒。他坐到一張椅子上。


    “啊,那個遺囑!那是一個不公正的遺囑——但我想那不關我的事。”


    波洛概略地敘述了他同阿倫德爾兄妹的會見,(要我說,他講的差不多都不是真實的情況。)他小心謹慎地暗示出有可能要為推翻這個遺囑而打官司。


    “您講的使我感興趣,撥;先生,非常感興趣。我同意您的看法。可以做點事情。實際上為這事我已請教了律師,但那個律師的意見使人失望。因此……”他聳聳肩膀。


    “我剛才對你妻子講了,律師都使謹小慎微的人,他們不喜歡碰運氣。可我,我就不同了!你呢?”


    塔尼奧斯醫生笑了起來——逢場作戲般的嘻笑。


    “噢,我也來碰碰運氣!貝拉,親愛的,我經常是這樣,是不是?”他向她投之一笑,她也報以一笑——但我認為她的這一舉動很做作。


    他又把注意力轉向波洛。


    “我不是律師,”他說,“但在我看來,事情很清楚:老太太是在神誌昏迷、不能自控時寫的這個遺囑。那個勞森女人既聰明又狡猾。”


    塔尼奧斯夫人不安地動了動。波洛馬上看了看她,說:“你不同意他說的嗎,夫人?”


    她用微弱的聲音說:“她總是那麽河山。可我說她並不聰明。”


    “她對你是河山,”塔尼奧斯醫生說,“因為她沒有什麽怕尼的,我親愛的貝拉,你很容易上當!”


    他說話有點詼諧,可他妻子的臉讓他給說紅了。


    “對我就不同了,”他繼續說,“她不喜歡我。她對此毫不掩飾!我給你舉個例子:我們住在那裏的時候,老太太從樓梯上跌下來,我堅持要在周末來看看她怎麽樣了,可勞森小姐竭盡全力阻止我們。但她沒成功。然而,我看得出她心裏很惱火。這原因很清楚:她想把老太太占為己有。”


    波洛又一次轉向他妻子。


    “你同意他說的嗎,夫人?”


    她丈夫沒有給她回答的時間。


    “貝拉太好心了,”他說,“您不會使她相信別人有不良的動機。但我肯定我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我要告訴您另外一件事。波洛。勞森女人博得老阿倫德爾小姐喜愛的秘密就是唯靈論!就是那麽回事,您相信我好了!”


    “你這麽認為嗎?”


    “這一點我肯定,我親愛的朋友。我看到過好多這種事情。它能迷住人。您聽了會大為驚異的!特別是阿倫德爾小姐這麽大年紀了。我敢打賭我知道是怎麽向阿倫德爾小姐暗示的。一個幽靈——可能是她死去的父親——命令她更改遺囑,把錢留給勞森女人。老阿倫德爾小姐身體不好——容易相信別人說的……”塔尼奧斯夫人輕輕地動了動。波洛轉向她,說:


    “你認為有這種可能——是吧?”


    “說呀,貝拉,”塔尼奧斯醫生說,“說說你的看法。”


    他用鼓勵的眼光看著她。她很快地回了他一眼,眼色奇特。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


    “我不怎麽清楚這些事。但你說得對,雅各布。”


    “沒錯兒,我是對的,您說呢,波洛先生?”


    波洛點點頭。說:


    “也許——是這樣。”然後他又說,“我想,在阿倫德爾小姐死前的周末,你到馬克特-貝辛去了吧?”


    “我們在複活節的時候到那兒去了,在那以後的周末又去了一次——就是這樣。”


    “不,不。我指的是在複活節後第二個周末——在二十六日。我想你是星期日去的吧?”


    “噢,雅各布,你星期日也去了嗎?”塔尼奧斯夫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很快轉過身來。


    “是的,你不記得了嗎?我是那天下午去的。我告訴過你。”


    波洛和我兩個人都注視著她。她不安第把帽子往腦後推了推。


    “你肯定記得,被拉,”她丈夫繼續說,“你的記憶力多差呀!”


    “當然記得了!”她表示歉意,同時臉上現出一絲笑容。“真的,我的記憶力差得令人吃驚。這是大約兩個月之前的事了。”


    “我想特裏薩小姐和查爾斯-阿倫德爾先生也去了吧?”波洛問。


    “他們可能也去了,”塔尼奧斯毫不猶豫第說,“可我沒見著他們。”


    “那麽你在那裏呆的時間不長吧?”


    “噢,不長——我在那兒隻呆了大約半個小時。”


    看上去波洛詢問的目光使他有點不安。


    “承認了也好,”他眨眨眼睛說,“我到那兒是想借錢去——但沒借著。恐怕我妻子她姨不那麽喜歡我。這真遺憾,因為我倒挺喜歡她。她是個很正派的老婦人。”


    “我可以很直率地問你個問題嗎,塔尼奧斯醫生?”


    刹那間,塔尼奧斯的眼裏似乎流露出一種恐懼。


    “當然可以了,波洛先生。”


    “你對查爾斯和特裏薩-阿倫德爾怎麽看?”


    看上去醫生的表情稍放鬆了些。


    “您問查爾斯和特裏薩嗎?”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對她充滿感情地微笑了一下,“貝拉,我親愛的,我想你不介意我直率地談談對你家裏人的看法吧?”


    她搖搖頭,微微一笑。


    “那麽我的看法是:他們倆都壞到骨子裏了。兩個人都是這樣!滑稽的是我卻最喜歡查爾斯。他是個淘氣鬼,但是個可愛的淘氣鬼。他沒有道德感,可他對這一點也沒辦法。人生來就是那個樣子,怎麽辦呢?”


    “特裏薩呢?”


    他猶豫了一下,說:


    “我不知道。她是個特別能吸引男人的年輕女子。但我說她無情。隻要對她合適,她回殘忍地謀殺任何人。至少這是我的看法。您或許聽到過她母親因為被控謀殺而受審判的事吧?”


    “可後來選派無罪釋放了,”波洛說。


    “如您所說,是宣判無罪,”塔尼奧斯趕快說,“但總會使人——有時產生懷疑。”


    “你見到過和她訂婚的那個年輕人嗎?”


    “是唐納森吧?見到過,有一天晚上他來吃過晚飯。”


    “你覺得他怎麽樣?”


    “一個很聰明的小夥子。我想他前途無量——假如他得著機會。但要成為專家,沒錢不行。”


    “你說的是他在他的專業方麵很聰明。”


    “我是著個意思,是的。他有個特別好使的腦袋。”他笑了笑,然後繼續說,“然而現在還不使個社會知名人士。舉止有點刻板、拘謹。他和特裏薩形成很可笑的一對。對立性格的相互吸引。她是個社會上的交際花,而他是個隱士。”


    兩個孩子正在向他們的母親連珠炮似地發問:


    “媽媽,我們不去吃午飯嗎?我餓極了。我們要晚了。”


    波洛看看表,驚叫了一聲。


    “太對不起了!我耽誤你們吃午飯了。”


    塔尼奧斯婦人看了她丈夫一眼,含含糊糊地說:


    “或許我們請你們……”


    波洛趕快說:


    “你們太友好了,夫人,但我已經約好了個午宴,現在我已經就晚了。”


    他同塔尼奧斯和孩子們握握手。我也和他們握了握手。


    我們在前廳裏耽誤了一會兒。波洛想打個電話。握在前廳服務台旁邊等著他。我站在那裏,看到塔尼奧斯夫人從房間來到前廳,向四周看了看,她臉上顯出一種急於找人,並帶些煩惱的表情。她看見我,便很快走到我跟前。


    “您的朋友——波洛先生——他已經走了嗎?”


    “沒有,他在電話室裏打電話。”


    “噢。”


    “你想同他談話?”


    她點點頭,神態越來越不安了。


    就在這時,波洛從電話室裏走出來,看見我們站在一起。他很快走到我們麵前。


    “波洛先生,”她趕快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有一些事我要說——我應該告訴您……”


    “好的,夫人。”


    “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您知道……”


    她停了下來。塔尼奧斯醫生和兩個孩子正好從屋子裏走出來。他走過來,站到我們麵前說:


    “你還有話要同波洛先生談嗎,貝拉?”


    他說話語調顯得興致很高,臉上顯現出令人愉快的笑容。


    “是的……”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好了,真的就這麽多了,波洛先生。我隻是想讓您告訴特裏薩。不管她決定怎麽幹,我們都支持她。我明白家裏的人應該站在一起。”


    她歡快地朝我們點點頭,然後挎上她丈夫的胳膊朝餐廳方向走去。


    我抓住波洛的肩膀。


    “那不是她開始要說的話,波洛!”


    他慢慢地搖搖頭,看著這走遠的一對夫婦。


    “她改變了主意,”我繼續說。


    “是的,monami,她改變了主意。”


    “為什麽呢?”


    “我希望我能知道,”他嘟噥著說。


    “她會在另外一個時機告訴我們的,”我滿懷希望地說。


    “我不知道。我到覺得——她未必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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