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先皇在去世前,對他說的,其實他很喜歡母妃,又有幾分真? “後宮的嬪妃不把婉妃當敵人,皇子也因大皇兄的腿疾不把大皇兄當敵人,即便大皇兄那幾年輪流去六部,安插自己的勢力,也沒人注意並細查。” 登基大典時,禮部尚書欲言又止,懷疑的就是這件事。 他還是沒說話。 鬱寧笑了笑說:“我第一次跟大皇兄說話,是在一個小山坡上。” “那天我從四皇兄那裏提了一盒蹄回來,看到大皇兄坐在那裏,我爬上去,在那裏第一次發現皇宮的河是龍的形狀。” “在那裏,大皇兄跟我說你喜歡高處,我於是做了熱氣球,現在我才知道何為高處,不是熱氣球能升到的地方。” “這天下最高的地方,是皇位。” 寢宮內陷入空無的沉默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大王爺雙唇翕動,沉聲叫了聲“皇上”。 鬱寧似乎是說累了,呼吸清淺緩慢,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聽到他的聲音,他重新睜開眼,想了片刻,似乎忘了自己說到哪裏,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來了,他沒再說往事,問他:“大皇兄這幾個月為何不願意上朝也不願出門?” 鬱寧聲音越來越緩,“隻是悼念父皇嗎?” “還是,”他用力眨了眨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父皇去世前跟你說了什麽,你無法麵對我?” “你一直坐輪椅,如果登基成皇,是不是……是不是要換一個適合你的龍椅?” 大王爺手指一顫,抬頭看向鬱寧。 鬱寧不知不覺又合上了眼。 房內光線黯淡,大王爺看不清,他眼角是不是有濕潤。 隻能聽到極淺極淺的呼吸,從他淺淡的唇中呼出的,像是氣又像是生機。 房中隻有他們兩人,鬱寧不再問他話時,世界安靜的可怕。 有什麽就在這沉默中緩緩流逝。 大王爺輪椅扶手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他又低聲叫了一句,“皇上。” “小七……” 沒有人回答他。 沒有人讓他做什麽,也沒人攔著他做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他自己轉著輪椅離開了這裏。 靠坐在床上的鬱寧,一點點滑下來,躺在床上,虛虛握住被子。 那瞬間,他覺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是大皇子,是最被偏愛的那個孩子,他不知道是恨是嫉還是羨。 意識模糊之前,鬱寧聽到鬱北征的聲音。 那些歇斯底裏的質問,震得他昏沉不已。 最後聲音變輕他才模糊聽清。 “你是唯一一個小寧弟弟第一次見到就笑的皇子。” “那年夏天他剛來太學院,站在那棵梧桐樹下,看著你推著輪椅離開的背影,說遊樂場,是大家都會笑的地方。” “他讓所有皇子都笑了,為什麽你不能讓他笑笑?” 鬱寧咬住了唇。 昏睡之前,他想要抓住什麽,手指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房內外皆是無言的沉默。 鬱北征鬆開大王爺的領子,促然扭過頭。 他望見皇宮中最高的摘星樓。 那年元宵,煙火絢爛,他站在星台上逼問鬱寧,究竟最喜歡哪個皇子。 小少年在燈火下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說讓他隻想給每個皇兄幸福。 那時候他有多氣,現在就有多疼。 公主提著裙角,匆匆從遠處跑來。 幾個王爺都站在這裏,沉默著映著落日,氣氛壓抑凝滯。 她神色慌張,雙唇顫抖,“小七怎麽樣了?” 鬱北征啞聲說:“正在裏麵休息。” 公主鬆了口氣。 她和他們一起站定了一會兒,這時候他們不該打擾他,應該讓他好好休息,可是她心裏莫名很慌,猶豫許久,她還是推開門,想看鬱寧一眼。 門被一雙白皙柔軟的手推開,房間內藥香嫋嫋,明黃色的床簾之後,卻空無一人。 鬱寧覺得渾身的血液在亂竄,五髒六腑被積壓又被衝撞,肌膚也在被撕扯割裂,疼得他差點叫出來。 他想要掙紮,卻怎麽都掙紮不動,好像被人牢牢固在懷中,緊緊包裹。 幫他隔絕了一些不知名的可怕力量。 即便如此,他也疼得失去意識。 他覺得他可能渾身是血,可當他睜開眼時,身體卻是從未有過的舒適。 很輕,又很暖,暖洋洋地像是浸泡在溫泉水中。 隻是這不是他的寢宮,他在一個十分怪異的地方。 這是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銀色冰冷質地的大盒子,時不時響起很輕並不刺耳的聲音。 鬱寧第一反應是,難道他死了正在棺材中? 正這樣想著,忽然覺得手腕內側被輕微的刺了一下。 鬱寧眨了眨眼,看到那裏有一個細小的管子正在向他手腕處輸液。 他沉默了一會兒。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不要聲張是最安全的做法,他要先弄清自己在哪裏。 過了一刻鍾。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也沒有任何聲音能讓他推斷這是哪裏。 隻有手腕處的輸液結束了,那個細小的管子自動離開了他的手腕,縮到不知道什麽地方。 又等了半個小時,鬱寧終於動了。 他剛伸手,這個銀色的大盒子像是感應到了,自動打開。 鬱寧雙臂撐地慢慢站起來。 要是以前,他睡久一點,會渾身發軟,頭疼不已,這次卻隻有一點暈,他起來得很輕鬆。 雙腳落地,是兩隻白皙帶粉的腳。 坐在盒子邊上,看到一雙奇怪的鞋子,沒等到人來給他穿鞋,他自己慢吞吞地套上,盯著腿上奇怪的白色褲子看了好久。 鬱寧低頭打量著自己。 他穿著柔軟奇怪的衣服,白色底藍色條紋,衣服麵料很奇怪,不會皺不透氣但又不會悶。 接著,他抬頭打量起來這個房間,一眼看到那個大概隻比他膝蓋高一點的奇怪小東西。 小東西穿著一身鬆鬆厚厚的衣服,看不清它的身體,隻有頭部的帽子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它方方正正,顯得很呆的腦袋。 它見鬱寧看到來,仰著小腦袋捂住胸口,不禁後退了一步,差點跌倒。 差點跌到是那時沒跌倒,不過它手忙腳亂地想扶住什麽,重心不穩,幾秒之後,趴在了地上。 鬱寧:“……” 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它這個呆樣子給了鬱寧勇氣,鬱寧站起來,試探性地向房門外走了幾步。 小東西沒有阻止他,跟著他也走了幾步。 鬱寧鬆了口氣,他向門外看了一眼,猶豫再三,還是踏出了房門。 他在一個漂亮又奇怪的房子裏,房子是真的很漂亮,但是沒有一點生機,從房間走到外麵庭院,隻見到一種灰不溜秋的樹。 房門外,是一個奇怪的世界。 這裏的人都穿著奇怪的衣服,有幾個女子穿得暴露得他不敢看,最多的是穿著統一的白色衣物的男女,應當在同一個組織當中。 他們普遍比大晟人高一點,也糙一些。 地上有奇怪的東西在行駛,天上有龐然大物在飛來飛去。 入目的綠色很假,冰冷堅硬是這裏的質感,隱隱透漏著一股未知的強大力量。 和他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鬱寧抿了下唇,他沒有慌,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腦海中似乎有了對應。 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他心裏誕生。 “飛船,飛車,機器人……”他喃喃道,眼睛不由微微睜大,眼裏的光很亮,不知道是震驚還是興奮。 他又低頭看向那個小東西,見它正捂著耳朵蹲在地上。 鬱寧:“……” 他向前走了幾步,四下張望。 從房門走出來後,鬱寧發現好多人在看他。 外麵陽光狠毒,刺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又刺又癢,鬱寧走到有樹蔭的小路上,剛走過去,有個戴帽子和墨鏡的人就走向他。 “請問,你是明星嗎?哪個星球的?”他長得高大威猛,聲音卻在發抖,非常緊張的樣子。 鬱寧知道明星是什麽,就和桑斯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