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了一兩分鍾,般多說。“我要是開快些,你,不反對吧?我動身的時候比預定的晚一些。”


    安東尼覺得他們的車子已經開得太快了,但是,一想到這輛潘卡德牌的車子,般多如果興起會開得多快,目前的速度比起來就不算回事了。


    “有一些人,”他們穿過一個村子時,般多暫時開得慢些。


    她說。“他們對我的開車嚇壞了。譬如說,可憐的老爸爸。他無論如何不肯坐我這輛舊汽車。”


    安東尼私下裏以為賈德漢侯爵那樣做是對的。對於容易緊張的中年人,坐般多的車子兜風,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你似乎一點兒也不緊張。”般多讚許地繼續說,同時在拐角處轉一個彎。


    “你要知道,我受過良好的訓練。”安東尼嚴肅地向她解釋。“而且,”他後來又補充一句,“我自己也要趕到一個地方。”


    “我把車子開快些好嗎?”般多好意地問。


    “哎呀,別再快了。”安東尼連忙說。“我們現在這樣的速度平均就有一小時五十哩了。”


    “我現在很好奇,不知道你突然這樣離開,究竟有什麽原因。”般多把喇叭按得震天價響,把附近的人耳朵都要震聾了。然後,她說。“但是,我想我不應該問吧?你不是在逃離法網吧?是不是?”


    “我不敢確定。”安東尼說,“不久就知道了。”


    “那個偵緝的人不像我想的那樣蹩腳。”般多思索著說。


    “戰鬥是一把手兒。”安東尼表示同意地說。


    “你應該早進外交界。”般多說。“你從不多透露消息,是不是?”


    “我還以為我太嘮叨呢。”


    “哎呀呀!你不是要同白蘭小姐私奔吧?”


    “我是問心無愧!”安東尼竭力地解釋。


    沉默了幾分鍾。在這個時候,般多加了速度,超過三輛車,然後,她忽然問:


    “你和維吉尼亞認識多久啦?”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安東尼說。這確是實在的。


    “事實上我並不和她常見麵,可是,我似乎已經和她相識很久。”


    般多點點頭。


    “維吉尼亞很有頭腦。”她突然說。“她老是講些無聊話,但是,她還是有頭腦的。我想,她在赫索斯拉夫的表現很好。


    提姆-瑞福如果還活著,他的事業會很成功——十之八九全賴維吉尼亞協助他,她竭盡全力幫助他。為了他樣樣事都做到了——而且我也知道這是為什麽。”


    “因為她喜歡他嗎?”安東尼說,眼睛一直望著前方。


    “不,因為她不喜歡他。難道你不明白嗎?她不愛他——


    她從來都不愛他,所以她才願意為他做任何一種事,借此彌補。維吉尼亞就是這種個性。但是,你可別弄錯,維吉尼亞始終不愛提姆-瑞福。”


    “你說得似乎非常肯定,”安東尼說,同時轉過臉來望望她。


    “對於這個,我略知一二。她結婚的時候我還小。我聽到大人談起過一兩件事。因為我了解維吉尼亞的為人,便很容易地把這些事情的因果連係起來。提姆-瑞福完全拜倒在維吉尼亞的石榴裙下。你知道,他是愛爾蘭人,長得差不多可以說是漂亮的,頗有語言的天才。維吉尼亞當時很年輕——


    隻有十八歲。無論她走到什麽地方,提姆都跟著她,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並且發誓,她若不嫁他,他就會縱酒喪生。女孩子都會相信這樣的話——也可以說,過去是如此——最近八年來我們的思想進步不少。她發現自己會激起他那樣深切的感情,便深為感動。她嫁給他了——而且始終對他像天使一樣好。假若她愛他,那麽,她就不會對他那樣好了。維吉尼亞這個人有很多魔鬼的成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她喜歡她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誰要是想勸她放棄這個,那就要受罪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告訴我這個。”安東尼慢慢地說。


    “知道一些別人的事也是很有趣的,是不是?那就是說,關於某些人的事。”


    “我本來想要知道的。”他承認。


    “而且,你絕對不會由維吉尼亞口中聽到這些。但是,你可以信任我,我可以告訴你一些內幕消息。維吉尼亞是個可人兒,甚至女人也喜歡她,因為她一點兒也不狠毒。無論如何,”般多有些諱莫高深地結束了她的話。“一個人總得說公平話。對不對?”


    “啊,當然。”安東尼表示同意。但是,他仍然不明白。


    他不知道他未曾問她,她就告訴他這麽多事。這樣他很高興,這是不可否認的。


    “電車來了,”般多歎口氣說。“現在,我恐怕要小心些開了。”


    “我也這樣想。”安東尼表示同意。


    他和般多對小心駕駛的想法是不大相同的。他們離開了憤怒的郊區的人群,終於來到牛津街。


    “還不錯,是嗎?”般多說,同時瞧瞧手表。


    安東尼連連點頭稱是。


    “你要在什麽地方下車?”


    “什麽地方都可以。你現在打算走那一條路?”


    “往騎士橋那條路。”


    “好吧,在海德公園轉彎處停停好了。”


    “再見。”般多在他指定的地點停下車說。“你回來的時候怎麽辦?”


    “我會自己想辦法回來的,多謝!”


    “我真的把他嚇壞了。”般多自言自語地說。


    “我不會勸神經衰弱的老太太坐你的車提提神,但是,就我個人來說,我覺得很有趣。我最後一次像這樣發火的時候就是受到一群大象攻擊。”


    “我以為你這樣說非常無禮,”般多說,“我們今天一路上什麽都沒撞到呀。”


    “假若你是為了我才這樣忍住不開太快,我很抱歉。”


    “我覺得男人實在並不勇敢。”般多說。


    “真厲害。”安東尼說,“我隻好含羞帶愧地告辭了。”般多點點頭,繼續往前開。安東尼叫了一部計程車。“維多利亞車站。”他上了車,對司機說。


    他到了維多利亞車站,付了車錢,便打聽下一班開往多佛的火車是什麽時間。很不幸,他剛剛錯過了一班。


    安東尼隻好等上大約一個多小時。他緊鎖眉頭,在車站踱來踱去。有一兩次,不耐心地搖搖頭。


    到多佛的路上,一路無事。到了以後,安東尼很快地走出車站。然後,仿佛突然想起,他又轉回來。他向人請教蘭香路-赫斯密爾別莊的路,問的時候,唇邊微露笑容。


    他要找的那條路是一條長長的馬路,一直通到城外。按照那個紅帽子的指引,赫斯密爾別莊是最後的那所房子。他沉著地跋涉前進。他的眉頭又變得微皺。不過,他的態度顯出一種新的興奮,這是危險就在眼前時總會有的感覺。


    就像那紅帽子所說的,赫斯密爾別莊是蘭雷路最後的一所房子。那所房子離馬路很遠,四周是自己的宅院,已經破舊不堪,長滿了荒草。據安東尼判斷,那房子已經空了許多年了。生了鏽的大鐵門,因為鉸鏈鬆了,搖搖晃晃的。門柱的門牌上麵的字已經磨損得看不清楚。


    “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安東尼喃喃自語地說。“倒是挑得不錯。”


    他猶豫一兩分鍾,向路的兩頭望望——路上寂無一人——便迅速地溜進那嘎嘎作響的鐵門,來到雜草叢生的車道上。他走了一小段路,便停住腳步聽聽,這時候他離房子還有一段路。四處聽不到一點聲響,一些變黃較快的樹葉由頭上一株樹上脫落下來,輕輕發出颯颯的聲音,在這沉寂的環境中幾乎令人有些不吉祥的感覺。安東尼一驚,然後就笑了。


    “神經過敏。”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從來不曉得我以前會如此神經過敏。”


    他走過車道。不久,到車道轉彎的地方,他溜入灌木叢中,讓房裏的人看不見,便鉤續往前走。突然之間,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由樹葉空隙向外窺探。不遠的地方有一隻狗在叫,但是,引起安東尼注意的是另一個更近的聲音。


    他的銳敏的耳朵並沒有聽錯。一個人匆匆由屋後麵繞過來,一個寬肩膀,身體結實的男人,外表看起來像是外國人。


    他沒有停下來,卻沉著地繼續走,繞過房子,又不見了。


    安東尼暗自點頭。


    “警衛。”他喃喃自語。“他們幹得很好。”


    他一走過,安東尼就再往前走,轉到左邊。這樣一來便緊跟著那個警衛。


    他自己的腳步沒有絲毫聲響。


    那房子的牆在他的右邊,他來到一大片光照到砂石走道的地方。幾個男人的談話聲清晰可聞。


    “我的天!真是徹頭徹尾的蠢材!”安東尼暗想,“要有人使他們大吃一驚,那才活該。”


    他悄悄走上去,來到窗口,稍微彎著身子,使自己不會叫人看到。不久,他小心翼翼的將頭伸到與窗台成水平的程度,向裏麵看。”


    裏麵有六個人,零亂的圍著一張桌子坐著。其中有四個大個子,體格粗壯的漢子,有匈牙利馬劄克人特有的歪斜的眼睛。另外兩個是姿態敏捷的、老鼠一樣的人。他們操的語言是法語,但是那四個大個子說得很沒有把握,而且帶一種粗啞的喉音。


    “老板嗎?”其中一人用低沉的、帶幾分牢騷意味地說,“他什麽時候會到這裏?”


    一個小個子的聳聳肩膀。


    “隨時可能就來了。”


    “也該到了。”第一個說話的人不平地說。“你們這個老板,我從來沒見過。但是,啊,在這兒白白等了這些天、多少轟轟烈烈的事都可能辦了!”


    “蠢材!”另外那個小個子尖刻地說。“如果叫警察抓到就是你們轟轟烈烈的事惹的,也是你們這些寶貝的唯一成就。


    都是一群惹禍的大猩猩!”


    “嘿!”另外一個粗壯的漢子咆哮道。“你侮辱我們同誌。


    嗎?我馬上就會在你脖子上套一個紅手記號。”


    他差不多要站起來,對那法國人其勢凶凶地怒目而視。但是他的一個同伴拉他坐下去。


    “別爭吵!”他不耐煩地說。“我們要合作。我聽說這個維克脫王不能容忍部下不服。”


    安東尼在黑暗之中聽到那個守望人的腳步聲,又巡邏過來,於是,他就退縮到灌木叢後邊。


    “那是誰?”裏麵一個人問。


    “卡羅——在巡邏。”


    “哦!那個關著的人怎麽樣了?”


    “他沒事兒——現在已經很快的複原。我們在他腦袋上打的那個裂口已經愈合了。”


    安東尼輕輕地走開了。


    “啊!看這一夥人!”他喃喃自語地說,“他什境然開著窗子討論他們的事,還有那個傻蛋卡羅巡邏時的腳步聲像大象一樣——而且眼睛像蝙蝠,最重要的,赫索斯拉夫人和法國人已快到水火不容了。維克脫王的大本營似乎正處於一個危險的情況。”他想:“要給他們一個教訓,那才有趣,那才非常有趣呢!”


    他猶豫地站在那兒,過了片刻,同時,不覺暗笑。在他頭上什麽地方,傳來一聲悶吃。


    安東尼迅速地左右張望。現在還不到卡羅巡邏回來的時”候,他抓住粗大的五葉藤杖子,敏捷的往上爬,一直爬到窗台。窗子是關著的。但是,他由衣袋裏取出一個工具,不久就把那閂窗戶的搭扣撬開了。


    他停頓片刻,傾聽一下,然後就輕盈地跳進房裏。在房間的盡頭有一張床,上麵有個人躺著。在幽暗中,他的身形幾乎不可辨認。


    安東尼走過去,到了床邊,把手電筒打到那人的臉上。那是一個外國人的麵孔,蒼白、惟淬,頭部用很厚的繃帶包裹著。


    那人的手腳都捆著,他瞪著眼睛瞧著安東尼,仿佛非常惶惑。


    安東尼俯下身子。正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聽到背後有聲音,便猛然一轉身,同時將手伸進衣袋。


    但是一聲厲聲的命令止住了他的行動。


    “舉起手來,小夥子!你沒料到我會在這兒看到你。但是我在維多利尼碰巧和你搭的是同一班火車。”


    原來站在門口的是亥瑞姆-費希先生。他麵露笑容,手裏有一把很大的自動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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