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聚在一起說話。 光芒照亮一個個稚嫩的麵龐,滿溢著青春的氣息。閃亮的眼眸裏,是止不住的興奮勁兒。 時雪容意猶未盡:“早知道遊樂園原來這麽好玩,我小時候就該來的。” 蘭靜雲接話:“可你家裏人應該不會帶你來這種地方吧?” “唉,是啊,”時雪容歎氣,“我爸媽他們工作忙,平時都見不著幾次,怎麽可能有時間帶我出來,每次找他們說這事的時候,就以外麵的食物不安全啊,遊樂設備很危險啊之類的,給推拒掉了。” 聽見時雪容這麽說,旁邊立時響起一片附和聲,都是家裏大人工作忙,在他們小時候不願意帶他們出來的。 隨著周圍討論聲的逐漸熱烈,溫雁晚發消息的動作漸漸放緩。 剛打好的幾個字符,又被溫雁晚很快刪掉,將手機和手一起揣進口袋,溫雁晚垂著單薄的眼皮,聽著耳邊的抱怨,忽然又沒那麽好奇李睿淵的事情了。 溫雁晚與他們都不一樣。 普通家裏的大人要麽是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出來,要麽是怕不安全,不願意帶孩子出來。 到了溫雁晚這裏,一是因為沒錢遊玩一次的票錢,足夠支撐他與外婆一整天的生活。 太奢侈,也太浪費。 二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爸媽。 溫雁晚的母親,在溫雁晚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漫長的時間洗刷了記憶,溫雁晚對那個女人,早已失去任何印象。 隻聽說,他母親當年與外婆鬧翻了,當即離家出走,一個人在外麵工作。直到某天突然回來,肚子也已經挺大,裏麵躺著的,正是嬰兒時期的溫雁晚。 再回憶往事時,外婆甚至連當初他母親離家出走的原因也忘得差不多了。 深深刺刻在記憶深處、永遠折磨著老人家枯朽的心髒的,隻有他母親直到臨死前,都仍舊對那個男人念念不忘的、流淚的麵容。 早說過,他母親是真深情。 深情到生下溫雁晚後,便得了產後抑鬱症。 深情到一旦離了那個男人,這個空有一副美麗皮囊、內裏卻脆弱無知的女人,便如同懸崖邊岌岌可危的青花瓷,被風輕輕一推,隨即“哢嚓”一聲,摔得粉身碎骨,再也不見天日。 所以說,深情,是世界上最要不得的東西。 陸潮生一直側眸看他。 他察覺,溫雁晚此時情緒不大對。 路燈微暗,少年淩厲的側臉有小半掩藏在黑暗中,唇瓣微抿,下頜緊繃。 挺直的鼻梁盡數切割光影線條,似是將夜色斬為兩半。 一半掩藏他那從未表露的、仿佛窮盡畢生力氣拚命掙紮的痛楚,一半戴上溫柔惑人的麵具,將外界所有的窺探全部擋在那俊朗麵容之外。 這樣的神情,不禁讓陸潮生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那個充滿掠奪的吻,如同自深淵而來,帶著滾滾濃煙與硝的氣息,以及無止境的絕望的黑暗。 是火焰與熔漿混合的毀滅氣味。 “什麽啊,這就要回去了啊?” “我還沒玩夠呢。” “現在才七點,這麽早……” 周圍響起一陣喧嘩,溫雁晚飄散的思緒被勾了回來。 達錦文已經清完人數,人都到齊了,該準備啟程返校了。 同學們卻似乎不太情願,一個個鼓著個臉,吹氣球似的,嘴巴撅得老高。 “行了啊,你們都瘋了一天了,也該夠了,”向雲山笑了笑,痛快補刀,“從下周一開始,你們就要正式進入高三複習階段了,現在開學才十幾天,把該玩的都玩夠了,鬆鬆筋骨,打起精神氣,回去就沒那麽舒服了。” 有人哭臉:“不是吧老向,您一定要現在說這個嗎,太掃興了吧……” 快成年的半大小子們,扯著向雲山拚命撒嬌,隻希望能多給點時間,再玩半個小時。 向雲山被纏得頭疼,正要訓斥,忽然聽到陸潮生微啞的嗓音道:“可以去坐摩天輪嗎?” 眾人瞬間安靜下來。 溫雁晚略顯訝異地看向他,不太敢確信,這是陸潮生能提出的建議。 沒有看他,陸潮生隻是指了指遠處夜空中緩慢旋轉的巨大圓盤。 抬眸,嗓音清冷如月色:“摩天輪,剛好半小時一圈,坐完這一趟,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 溫雁晚也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陸潮生成功解決了向雲山的難題。 兩人麵對麵坐在轎廂裏,溫雁晚手肘搭在窗簷,撐著下巴,側眸看他。 玻璃窗外閃過霓虹燈光,在少年精致的麵龐上不斷切割出彩色的光影,膚色似雪霜般白皙。 下頜,唇瓣,鼻梁,眉眼,每一個五官都漂亮得不像樣。 令人挪不開視線。 知道溫雁晚正看著自己,陸潮生幹脆側頭,對上他的眼。 有窗外星光落進他的眸裏,陸潮生微抬下頜,嗓音清冷:“你在看什麽?” “看你。” “看我做什麽?” “看你好看。” 一串騷話,說得無比順嘴。 溫雁晚見陸潮生眼眸微眯,以為他是不開心了,勾唇,正要說點其他的,哄哄對方,卻忽然聽到陸潮生又開口了。 “聽說過摩天輪的傳說嗎?” 溫雁晚微微頓了下。 “嗯?” 輕緩的音樂聲中,轎廂正在緩慢上升,陸潮生嗓音平靜。 “兩人一起坐摩天輪,最終會以分手告終,但若是在製高點接吻,就能永遠在一起……” 陸潮生盯著溫雁晚的眼,忽然起身,朝他緩緩靠近。 動人的音樂響起,華燈點綴大地,如琳琅的彩色條紋糖果,輝映著旋轉木馬的的彩燈,照亮了遊樂園的夜空。 瞳孔微微放大,那張精致完美的麵容逐漸逼近,微涼的香味撲鼻而來,是少年熟悉的信息素味道,月色般清涼。 陸潮生一手撐在窗簷,握住了溫雁晚搭在窗邊的手,一手觸碰到他的脖頸。 如同過去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從脖頸線條到淩厲的側臉,緩慢地撫過。 下頜皮膚傳來微涼的觸感,鼻尖縈繞著少年信息素的味道。 抬眸,對上他的眼。 整個繽紛世界,仿佛都化作麵前少年漂亮雙眸裏的兩抹晶瑩的光。 讓人心神震顫。 下一刻,一道聲音響徹在耳畔。 像是往溫雁晚耳蝸裏丟了顆炸彈,“轟隆”一聲,立時將他炸得頭暈目眩。 “……所以,要接吻嗎,嗯?” 隻一瞬間,溫雁晚明白了陸潮生話語的含義。 剛才有一點陸潮生沒有說清,隻有戀人,才滿足摩天輪傳說的條件。 他和陸潮生,並不是戀人。 所以,他正在向自己發出邀請。 成為戀人的邀請。 心髒在瞬間極速跳動。 溫雁晚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切割為兩半,一麵不斷發出刺耳的預警,叫囂著遠離麵前的危險人物,一麵卻又控住不住地被他散發的味道所吸引。 他像是行走在高空鋼索上的囚徒,稍不注意,便將失去平衡,於萬丈高空墜下,摔得粉身碎骨。 但高度帶來的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感,卻足以吸引一顆叛逆的心,忘乎所以地攀上它那纖細的身軀。 危險,卻是極致的迷人。 血液在血管裏瘋狂流動,溫雁晚捏著陸潮生的下巴,額頭抵著他的,話語間,呼吸盡數噴灑在對方麵容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似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嗓音滿是低沉的啞意。 “你懂我的意思。”陸潮生隻是肆意注視著溫雁晚的眸,向來清冷無塵的眸子,此刻暗沉翻湧。 微薄的冰霜下,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與嗜血。 第一次顯露出赤/裸的欲望。 “你很聰明。” 有額發從他耳後逃逸出來,落在眉間,與纖長眼睫盡數糾纏在一起,如同此刻溫雁晚劇烈震顫的心。 陸潮生嗓音曖昧,垂眸,指尖撫摸著溫雁的唇瓣,有酥麻的癢意:“你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溫雁晚胸膛有些微起伏,他勉強按壓住心底的驚駭,嗓音沙啞:“可你知道,你現在看見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 換言之,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不,你給得了,”陸潮生忽地從喉間溢出一抹笑意。 沒等溫雁晚反應過來,忽地握住他的手腕,朝著那抹微薄的唇瓣吻了上去。 低緩的音樂聲中,於萬千星辰之下,轎廂已然升至製高點。 細碎額發散落在眉眼間,微微抬起的眼睫之下,幽深情緒暗潮翻湧,帶著勢在必得的狂妄與偏執。 如果說,所有看上溫雁晚的人,都是被他那外在漂亮說裝飾吸引,陸潮生承認,他也無法免俗。 但溫雁晚不知道的是,真正讓陸潮生下定決心要得到他的那一刻,卻是被他黑暗的那麵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