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等包房乘客中最後一個要見的是哈特曼先生。他是個身材高大、紅頭發的美國人。他經常跟意大利人和男傭人同桌吃飯。


    他穿一身花哨的格子外套,粉紅襯衫。領帶上的別針特別耀眼。他跨進餐車時,嘴裏正嚼著什麽東西。他那多肉的寬臉膛顯得一副粗俗相。他說起話來富有幽默感。


    “早安,先生們。”他說,“有何見教?”


    “聽說殺人案了吧,哈特曼先生?”


    “聽說過。”


    他熟練地用舌頭挪了挪嘴裏的口香糖。


    “我們覺得有必要會會車裏的全體旅客。”


    “我沒問題,辦這種事少不了這一手。”


    波洛查閱了一下擺在他麵前的護照。


    “你是賽勒斯?白思曼?哈特曼,美國人,四十一歲,打字機帶的流動推銷員,是不是?”


    “不錯,正是敝人。”


    “你是從伊斯埕布爾去巴黎的?”


    “說對了。”


    “有何貴幹?”


    “做買賣。”


    “你常坐頭等車嗎,哈特曼先生?”


    “是的,先生.旅費,公司會開銷的。”


    他眨了眨眼。


    “哈特曼先生,讓我們談談昨晚的案件吧。”


    美國人點了點頭。


    “關於這個案子你能說些什麽?”


    “確切地說,一無所知。”


    “哦,太遺憾了。哈特曼先生,也許你能告訴我們昨天晚飯後你在做些什麽?”


    看來,這還是這位美國人第一次一時想不出如何回答,但是他還是開口了:


    “請原諒,先生們,請問諸位是誰?好讓我有個底。”


    “這位是鮑克先生,國際客車公司董事,這傘是驗屍的大夫。”


    “你呢?”


    “赫卡爾?波洛。受公司委托,經辦這宗案子。”


    “久仰,久仰。”哈特曼先生思索了一兩分鍾後說,“想來還是把底亮來的出為好。”


    “你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跟我們說,那自然是可取的。”波洛幹巴巴地說。


    “剛才你向我了解些事,可我一無所知──我已經說過。但是,我應該知道點什麽。這正是使我難受的事。我是應該知道些什麽的。”


    “哈特曼先生,請解釋一下。”


    哈特曼歎一口氣,吐出口香糧,手伸進口袋。這時,他整個好象換了個人似的。他不再是戲劇中的角色。而是一個現實中的人。他那又濃又重的鼻音少多了。


    “那份護照有點摻假。”他說。“瞧這,你就明白我是誰。”


    波洛仔細看著他拋過來的名片,鮑克先生也趕緊伸過腦袋去看──紐約麥克奈爾偵探辦事處賽勒斯?b?哈特曼先生波洛熟悉這個名字。這是一家久負盛名的私人偵探機構。


    “那麽,哈特曼先生,”他說,“讓我們聽聽,這張名片的真正含義吧。”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我來歐洲辦幾樁案子──跟這樁毫不相幹,到了伊斯坦布爾,斷線了,我就打電報給頭兒。上邊指示我回去。要不是接到這玩意兒,我早就回紐約老家去了。”


    他遞過去一封信。


    上頭印著:托凱琳旅館尊敬的先生:


    據悉你是麥克奈爾偵探辦事處的私人保鏢,請於今天下午四時來我包房一談。


    信的署名是:s?e?雷切特“是麽?”


    “我在約定的時間前去會見雷切特先生。他把自己的處境給我說了,還讓我看了好幾封他收到的信。”


    “他神情慌亂嗎?”


    “裝得挺鎮靜。但整個晚上喪魂落魄的。他給我提了個建議,讓我跟他坐同一趟火車,護養他到珀羅斯,以免受人暗害,於是,先生們,我就這樣上了火車。可是,有了我,他還是讓人殺了。這太使人痛心,對我畢竟太糟了。”


    “秋用什麽手段他有沒有給你什麽指示?”


    “那當然。事事他都安排妥了。全是他出的主意。他讓我住在他近旁的包房裏──可是,臨了,全吹了。我隻能購得十六號鋪。還是費了不少勁哩。據我推測,這個鋪位,列車員有他自己的小算盤。可是,還是撿重要的來說吧,我觀察四周的環境,心想,這個十六號鋪倒是個挺理想的戰略要地哩。伊斯坦布爾臥車前頭隻有餐車。上下車的前門夜裏是閂著的。刺客唯一能過來的門隻有後門。要麽隻能從我們後麵的車廂沿過道進來──無論他怎麽來,都不得不經過我的房門。”


    “我想,你對可能出現的刺客的特征不會有底吧?”


    “不,刺客的模樣我倒還有點數呢。雷切特跟我講過。”


    “什麽?”


    三個人全都把身子往前湊過去。


    哈特曼接著說:


    “小個兒,黑臉膛,說話象女人。這就是老頭告訴我的。他還說,他認為第一夜刺客不會來,很可能是第二夜或第三夜。”


    “他自己心中倒有底哩。”鮑克先生說。


    “他自然不會把全部底細都倒給秘書。”波洛若有所思地說,“有關他的仇敵他還跟你說些什麽?比如說,為什麽他的生命會受到威脅?”


    “沒有,這個人對這種事一個字沒提。隻是說,那個人來要他的命並一定要拿到手的。”


    “小個兒,黑臉膛,說話象女人。”波洛沉思地說。


    然後他那銳利的目光盯著哈特曼說:“你知道,他到底是誰?”


    “誰,先生?”


    “雷切特,你認出了他沒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切特就是凱賽梯,殺害阿姆斯特朗的凶手。”


    哈特曼先生口裏發出長長的口哨聲。


    “這可太出乎意外了。”他說,“可不是嗎,先生!不,我不認識他。這案件發生的時候,我在西部,也許象在報上見過他的照片。可隻要是報上登的照片,哪怕是我的親娘,我也認不出是誰。不可否訂,不少人對凱賽梯是切齒痛恨的。”


    “你可知道,跟阿姆斯特朗來往的人中,有誰長得跟你所說的一樣──小個兒,黑臉膛,說話象女人?”


    哈特曼思索了片刻。


    “這就難說了。跟這案件有關的人幾乎全死了。”


    “還記得那跳窗自殺的女孩子嗎?”


    “記得。你可說到點子上去了。她是個外國人,也許她有幾個南歐來的親戚,不過,別忘了,除了阿姆斯特朗這一案子外,還有其他一此案子呢。凱賽梯幹拐騙勾當可是有些時候了。你不能隻注意這一件案子。”


    “唔,可是我們有理由相信,這起謀殺案跟阿姆斯特朗案有關。”


    哈特曼投過探問的目光,波洛毫無反應。美國人搖了搖頭。


    “我想不起有誰的模樣長得跟阿姆斯特朗案中的什麽人一樣。”他說得很慢,“當然,我沒有插手這案子,也不很了解。”


    “哈特曼先生,往下說吧。”


    “還有點小事要說。我在白天睡覺,夜裏守護。第一夜沒什麽可疑的,昨晚除了我已提過的,沒別的可疑的。我把門打開一點兒注視著。並沒有陌生人走過。”


    “有把握嗎,哈特曼先生?”


    “絕對有把握。沒有外人來過,也沒有人從隔壁車廂過來。我可以發誓。”


    “從你那裏能看得到列車員嗎?”


    “看得到。借著我房裏射出的燈光,看見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臉上一閃一閃的。”


    “車在文科夫戚停靠時,他離開過座位嗎?”


    “是上一個站嗎?可不是,響了二次鈴聲,他去了──很可能是火車站在這兒停下來以後的事──後來,他從我門前經過,到隔壁車廂去了──這時是一點上刻左右鈴響了,他發瘋似地跑回來了。我到過道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你可明白,怪可怕的──可是,隻是那個美國老太太,她不知為什麽在大吵大鬧,叫人好笑。後來他到另一個包房去,出來後拿了一瓶礦泉水送給誰,此後他一直坐在座位上,直到車廂那一頭有人喚他去鋪床,他才離開。再後來,我想直到早晨五點前他沒走開過。”


    “他沒打過瞌睡?”


    “這我可說不上,也許有過。”


    波洛點點頭,機械地伸手拿桌上的材料。他又一次拿起名片。


    “費心簽個字。”


    對方一一照辦。


    “我想,沒有誰能證實你所說的話吧,哈特曼先生?”


    “車上?不會有。麥克此先生也許能。我熟悉他──在紐約他父親事務所裏見到過他──這倒不是說他能從一大堆偵探中認得出我來。不,波洛先生,你最好是等會兒排除雪堆之後,給紐約拍個電報。就這麽著。我可不是瞎說一氣。再見了,諸位先生。波洛先生,見到你很高興。”


    波洛把煙盒遞過去。


    “也許你喜歡抽煙鬥吧?”


    “我不用煙鬥。”


    他拿了一支煙,抽起來,然後輕快地走了出去。


    三個人麵麵相覷。


    “你覺得他說的話可靠嗎?”康斯坦丁大夫問。


    “是的,是的,我了解這類人。再說,他編的那套故事一戳就穿。”


    “他供出了非常有趣的證據。”鮑克先生說。


    “那自然。”


    “小個兒,黑臉膛,尖細的聲音。”鮑克先生沉思道。


    “他所形容的人車上沒一個對得上號。”波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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