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們都很早安息,詹森小姐在晚餐的時候露麵了,她的舉動大概和往常一樣,雖然如此,她有一種呆呆的神氣,有一兩次別人對她講話,她並未聽見。


    不知為什麽,那並不是一頓吃得很舒服的晚餐。我想,你會說,在一個當天舉行過葬禮的房裏這是一個很自然的現象。但是,我的意思,我自己知道。


    最近我們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很靜,並且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雖然如此,彼此已經產生一種友誼之情。雷德納博士有喪妻之痛,大家都深表同情。同時,也有一種同舟共濟的夥伴之情。


    但是今天晚上,我又想起我在那裏吃第一頓飯時的情景——那時候麥加多太太老是盯著我,而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一根弦隨時都有折斷的危險。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隻是強烈得多——那是在我們大家圍著餐桌坐著,白羅坐在桌子一頭的時候。


    今天晚上,那種感覺特別強烈。每個人都緊張不安——心驚肉跳——如坐針氈,假若有人將什麽東西掉到地下,相信就會有人尖叫出來。


    就像我所說的,我們飯後都很早分手。我幾乎立刻就上床睡覺了,我正要睡著的時候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是麥加多太太在我門口同詹森小姐說晚安的聲音。


    我馬上就睡著了——那是由於收拾行李太累了,而且由於在雷德納太太房裏做的那件傻事,更加疲憊不堪,酣睡好幾小時,連一個夢也沒做。


    我是突然驚醒的,同時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有一種聲音把我驚醒了,等我在床上坐起來傾聽時,我又聽到那個聲音。


    那是一種痛苦的哽咽的呻吟聲。


    轉瞬之間,我已點上蠟燭起床了,我也抓起一個火把,以防萬一蠟燭滅了。我走出房間,站在那裏傾聽。我知道那聲音不是遠處傳來的。那聲音又傳過來——那是由我貼隔壁那個房間發出的——那是詹森小姐的房間。


    我連忙跑進去,詹森小姐躺在床上,她痛苦得整個身體扭作一團,我把燭台放下,彎下身二看,隻見她的嘴唇動了一下,她想要說話——但是,隻聽到一聲沙啞的低語,我看到她的嘴角和下巴的皮膚已經燒成一種灰白色。


    她的眼睛望望我,又望望地上的一個玻璃杯。那顯然是從她手中掉到那裏的,那淺色的地毯,杯子掉落的地方已經染成鮮紅色。我把杯子撿起來,用手指伸進杯裏試試,突然尖叫一聲,將手指縮回來。然後,我又檢查那可憐的女人的嘴巴。


    究竟出了什麽事?這是毫無疑問的,為了某種不明的原因,有意的,或者是其他的緣故,她吞下一些腐蝕酸——草酸,或者是鹽酸,這是我的想法。


    我跑出去叫醒雷德納博士,他就把其他的人叫醒,我們盡全力救她。但是,我一直有一種可怕的感覺;這是沒有用的,我們試著用濃的碳酸鈉溶液灌她——然後用橄欖油。為了減輕她的痛苦,我給她注射一針硫酸嗎啡。


    大維-愛莫特到哈沙尼去找瑞利大夫來,但是在他來到之前,一切都完了。


    當我彎下身給她注射嗎啡時,她痛苦地掙紮著想說話、我聽到的隻是令人難受的好不容易才發生的低語。


    “那個窗子——”她說,“護士——那窗——”


    但是隻有這些話——她說不下去了,完全崩潰了。


    那一夜的事,我永遠忘不了,瑞利大夫來了,梅特藍上尉來了。最後,破曉時分赫邱裏-白羅來了。


    還是他輕輕的拍著我的胳臂,帶我到餐廳。在那裏,他讓我坐下,給我一杯濃茶喝。


    “好了,護士小姐,”他說,“這就好多了,你太累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突然放聲大哭。


    “這太可怕了,”我哭著說,“這好像是一場噩夢,她那麽痛苦,還有她的眼睛——啊,白羅先生——她的眼睛——”


    他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就是一個女人也沒這樣親切。


    “是的,是的——不要去想它,你已經盡力了。”


    “是一種腐蝕酸致死的。”


    “那是很強的鹽酸溶液。”


    “就是他們用來洗陶罐的嗎?”


    “是的,詹森小姐也許是在尚未完全醒過來的時候就把它喝了,那就是說——除非她是故意喝的。”


    “啊,白羅先生,這是多可怕的想法!”


    “這畢竟是一種可能,你以為怎麽樣?”


    我想了一會兒,然後肯定地搖搖頭。


    “我不相信是這樣。不,我不相信是這樣。”我猶豫一下,然後說,“我想她昨天下午發現什麽了。”


    “你說什麽?她發現什麽了?”


    我把我們在一起的談話對他重說一遍。


    白羅輕輕地、低聲地吹了一個口哨。


    “可憐的女人!”他說,“她說她要考慮考慮嗎?啊?她就因此送了命。假若她隻要說出來——那麽——立刻——”


    他說:“再把她的話一字不差地對我說一遍,好嗎?”


    我再說一遍。


    “她看出來一個人怎樣能夠由外麵進來,而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看見嗎?來吧,護士小姐,我們到屋頂上看看,你要告訴我她站在什麽地方。”


    我們一起到屋頂,我把詹森小姐昨天站的地方確切地指給他看。


    “像這樣嗎?”白羅說,“那麽,我由這裏看到些什麽呢?我看到半個庭院——那個拱門——還有繪圖室、攝影室,和研究室的門,昨天院裏有人嗎?”


    “拉維尼神父正往拱門方向走,還有瑞特先生正在攝影室門口站著。”


    “我還是一點也看不出一個人怎麽能由外麵進來,而你們沒一個看到。但是、她卻看出來了。”


    “哎呀,完了!她究竟看出什麽呢?”


    現在旭日冉冉東升,東方整個的天空上,玫瑰紅、橘黃,灰白和珍珠灰的色彩構成一個多彩多姿的麵麵。


    “多美的日出啊!”白羅輕輕地說。


    河水由我們的左麵蜿蜒而上;古丘矗立在那裏,周圍勾出金黃色的輪廓。甫麵是正在綻放花朵的果樹和寧靜的耕地。遠有傳來水車輪子呻吟似的聲音——那是一種微弱的,不像是塵世間的聲音。


    那景色美得令人難以置信。


    然後。就在我身邊,我聽到白羅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


    “我真愚蠢,”他喃喃地說,“事實非常明白——非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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