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實際上已經從公關部調任成了老審判長的私蟲助理,但名義上還歸屬於這一審判小組,跟他同一辦公室裏的蟲都屬於他的同事,在他成為審判官之前,都是需要維持好關係的蟲。 更何況,今天下午聽說他要去檔案室,蒙拉還主動借給他權限更高的借閱卡。雖然最後也沒有用上,但這份心意秦斯不能忽視。 看出了秦斯臉上的遲疑,蒙拉再接再厲,“來吧來吧,剛剛畢業就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做什麽?我們還請了幾個審判庭的前輩,大家都能認識認識嘛!” 蒙拉是他們這一審判組的小組長,能在這麽年輕的情況下就當上小組長,足以說明他具備很多常蟲沒有的特質。比如細心,再比如會說話。 他觀察了這個新來的小同事很久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對一些已經退居二線的舊的審判官如此感興趣,但投其所好就對了。假如說他們的聚會中出現一些“前輩”,那麽秦斯去參加的可能性一定會相應增加。 這個秦斯,大家可是都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身份,有著怎樣的背景,以免將來說錯什麽話,或者做錯什麽事情得罪了他,這輩子與升遷無緣。 “好。”秦斯終於鬆了口,“不過我可能要晚些去。你們先玩。” “嗚呼!”蒙拉看上去興奮得不行,他越過桌子滑行兩步,拍了拍秦斯的肩膀,“那晚上見!地點我稍等發給你。” “晚上見。”秦斯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 外麵風有些涼。 秦斯從帝都中心的審判庭趕回出租屋時已經將近晚上七點鍾了。 他住的地方不算好,安保方麵尤其地差,一到夜晚冷風淒淒,樹影憧憧,路燈也是忽明忽滅的,特別適合拍攝恐怖片。 葉柒有給他找條件相對好一些的住宅,但被他給拒絕了。 這棟樓裏住著的大多是窮困潦倒的亞雌和一些殘疾軍雌,很少有雄蟲。 但秦斯身體素質過硬,自然不會將部分亡命之徒放在眼裏。而且自從他從學校宿舍裏搬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徒手教訓五個合夥打劫的小混混,並將他們鼻青臉腫地串成一串,拴在了馬路牙子上足足凍了一晚上的照片被蟲放在了星網上之後,再也沒有蟲敢打他的主意。 破舊的樓梯間堆積著落葉和汙垢,月光稀薄。 腳步聲回響在狹小的空間裏,秦斯一直上到了四樓,才停住了腳步,掃描終端開門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朝樓上看了一眼。 樓上依舊是一片漆黑。 而就在他進房間之後關上門前,似乎有一聲模糊的嘶吼連帶著撞擊聲從樓上傳來,聲音被厚重的牆壁和門把阻隔,聽的並不真切。 燈亮著,一隻年輕的雌蟲正絲毫不見外地坐在沙發上,他一身悶騷的花襯衫外加藍色牛仔褲,頭發被精心搭理過,但奈何生了一張娃娃臉,怎麽都無法達成預期效果。 不是別蟲,正式葉柒。 “我好像聽見外麵有什麽聲音?你們這棟樓別不是鬧鬼吧?”看到秦斯看門,他的視線也沒有從光屏上的娛樂新聞中挪開,一邊瀏覽一遍問。 秦斯剛想說沒有,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抿了抿嘴,“也不一定。” “嗯?” “之前有私闖民宅的盜賊,進門的時候被門夾了,死後成了冤魂,就在這一片兒找替死鬼呢。” “……”葉柒這下聽出來了,這蟲是在諷刺他偷偷進他房間呢。 “這麽咒我就不對了吧。”葉柒嘟囔著,“就你那破鎖,還有電子密碼開關,稍微有點水平的蟲都能輕鬆撬開。到底是什麽?” “一個沒蟲管的瘋子罷了。已經住了好多年了。”秦斯隨口道。 葉柒長長地“哦”了一聲,又問,“那他是什麽身份?” “我怎麽知道!”秦斯實在是懶得搭理他,他一會兒還得出門,於是直接從包裏拎那個裝著芯片的透明袋子,往他懷裏一丟,“拿了東西就走吧。” 葉柒用指尖撚起那枚芯片,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上麵的年份,嘖嘖兩聲,“挺全的還。” 秦斯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藥呢?”他朝葉柒伸手。 葉柒愣了愣,然後才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 他從褲兜裏摸出一個小拇指肚大小的瓶子,“這裏。” 秦斯拿在手裏並沒有馬上吃,而是放進了貼身的口袋,然後抬眼看著葉柒,“我什麽時候能結束這個任務,見到他?” “你想見他?” “不是。”秦斯用拇指按摩著食指的關節,語氣淡淡,“合作得有合作的誠意,就目前看來,似乎是我作為‘工具’被你們利用的更多,這樣的話我還不如報警來得爽快,即便是之前的事情暴露,也頂多是入獄幾年。” 葉柒“哦?”了一聲,問,“你不想報仇啦?” 秦斯:“我並不認為兩者之間有什麽衝突。”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葉柒不再說話,秦斯也不吭聲。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葉柒忽然開口,“你這樣的行事作風,很像我之前認識的一隻蟲。” 秦斯挑了挑眉,並不搭話。 葉柒灑脫地笑了笑,“下次見麵,我會給你帶最後的解藥和一份名單。” 秦斯輕笑,“什麽名單?” 葉柒看著他,一字一頓道,“當初那場審判,參與其中的科研蟲的下落——這不是你一直在查找的東西嗎?” 夜晚的帝都很冷,沒有供暖的出租屋裏跟室外的溫度相差無幾,呆在裏麵沒過多久,身體的溫度就仿佛被屋外的夜風帶走了一般。 秦斯收斂起笑容,麵無表情地從口袋裏摸另外的芯片,“既然我能搞得到這個,為什麽你們會覺得我不知道當初都有誰參與其中?” “你拿到的隻是明麵上的蟲員,說白了就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後凶手怎麽可能容許自己出現在審判庭的記錄中?更何況牽涉到你的有兩個案件,一個是你被指控蓄意謀殺,另一個則是對你的處死。” “這樣的事情原本輪不到審判庭出手,但你不一樣。你的背後,是整個科研所和上層權力交織的密密麻麻的網絡。” “別告訴我你沒在查這個,否則你為什麽會住在這裏?” 秦斯瞳孔驟縮,緊接著就聽見葉柒輕輕地補上下一句。 “頂樓住著的那個瘋子,你真的……” “不認識他嗎?”作者有話要說: 秦斯目前的記憶僅僅從上飛船逃去監獄開始,而且現存記憶也是記在紙上的,存在很多“偏差”,老朋友身份問題是伏筆,之後也會交代清楚噠!穆先生也快變個身份登場啦~ ☆、瘋子 “血壓正常,呼吸平緩。” “心率九十五次每分,血氧飽和百分之九十七。” “身體各項指標正常。” “排除特殊並發症。” 入目是一片雪白,小雄崽睜著懵懂的雙眼,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扣在透明的玻璃罩上。他看著外麵的穿著白大褂的蟲走來走去。實驗室的大門被猛地向外拉開,一群蟲簇擁著中間那蟲走了過來,在他的培育艙前站住了。 “這就是008號?” 他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厚重的鋼化玻璃壁有效地隔絕了一切音波,但他能讀懂他們的唇語。 才破殼兩個星期的他,已經擁有了普通幼崽五六歲的身體和十來歲的智力水平。 中間的那蟲跟周圍的蟲一樣穿著罩住全身的防護服和護目鏡,但還是能看出來他裏麵沒有穿統一的製式襯衫。單憑那露出來的一截布料和周圍蟲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就足以看出來他身份的特殊。 旁邊馬上有蟲回答,“是的,他是第八個實驗體,名字叫做qin,是目前研製出來的最貼合要求的實驗體,已經完成了三次大功率殺傷性戰爭測試,毫無疑問,他活了下去。無論是對超聲波,還是粒子震顫,他都具備難以想象的抵抗能力。麵對沙.林、梭曼等大威力神經性毒劑也有一戰之力。” “而他才剛剛破殼不過半個月。通過之後的鍛煉和培育,他一定能在原本的基礎上更進一步。” “很好。”大腹便便的領導滿意地笑了。他背著手俯身隔著玻璃罩跟裏麵的小雄蟲對視,細細打量著他的五官輪廓,感歎道,“真不敢相信,這麽個小家夥,身上居然擁有著能夠將我們所有蟲都毀滅掉的力量。” “這都是曆代科研蟲辛苦鑽研的成果。”身材幹瘦的實驗負責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謙遜地說。 “科學萬歲!”領導大力讚揚。 “帝國萬歲!” 他們的情緒有些激動,秦斯漠然地歪了歪頭,張開五指,隔著玻璃罩,似乎是想要觸摸那蟲的臉。指尖閃爍著細碎的微光,玻璃罩開始發出輕微的震顫。 科研蟲趕緊一把拉起領導,神色有那麽一瞬的不自然,“別,別靠的太近。” 領導一頭霧水,轉身又看了一眼玻璃罩裏麵安靜無辜的小雄崽。他把手指頭含進嘴裏,嫣紅的唇瓣像盛開的花朵般美好,整隻蟲黑發雪膚,宛如懵懂的精靈。 “怎麽了?” “……沒,沒什麽。他……該休眠了。” 科研蟲眼底那抹惶恐到底有沒有逃過領導的眼睛,誰也不知道。 qin被迅速注射了休眠劑,一根粗長的針管從玻璃艙的艙壁上伸出來,直接紮進他藕節般白嫩的手臂中。 小雄崽眨眨眼,睫毛簌簌,他緩緩躺倒進入休眠時,臉上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注視著科研蟲們簇擁著領導離開的背影,最後視野一點點陷入黑暗。 那由各個科研蟲齊心協力隱瞞起來的真相——他們引以為傲的實驗體qin,其實是一個由於基因缺陷而沒有情感波動的…… 小怪物。 * 夜風簌簌,周圍很安靜。 就像是為了驗證葉柒的話一般,樓頂再次爆發一聲不似正常蟲的沙啞嘶喊。 葉柒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朝外走,“既然你不認識,那麽我就去殺了他好了。” 他一邊走,袖口一邊抖落一枚折疊光刃,“真的是吵死了。” 就在他走到門口時,手指剛剛搭到門把手上,身後疾風驟響,葉柒趕緊偏頭,一枚僅僅隻有柳葉大小的刀片牢牢地釘到了門上,生生紮進了鐵做的門板裏。 “我認識。”秦斯朝他走過去,“那又怎麽樣?” 兩隻蟲站在門口對視,誰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當初那個大腹便便的領導,地中海,小眼睛,油光滿麵,高呼著“帝國萬歲”的口號,將他的實驗報告作為升官發財的墊腳石,之後又在出事之後不問青紅皂白,把關係撇得幹幹淨淨,斬斷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閣樓上的瘋蟲,秦斯記得他是誰。這是當初那個實驗的開創者之一。 姓穆。 穆春來。 葉柒走之前拍了拍秦斯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別介意,隻是想告訴你,我們知道的東西,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多。” 他走出門,下樓梯,一直到走出出租屋很遠很遠,才鬼鬼祟祟地四處看看,然後將手指尖伸進耳朵,勾出一枚小小的耳麥,然後翻開衣領內側,取下貼在裏麵的收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