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疾如風充滿期望地出發赴比爾的約。


    比爾得意洋洋地接待她。


    “比爾真是不錯,”疾如風心想,“就像一條笨拙的大狗,高興見到你時就搖起尾巴。”


    這時“大狗”正嘮嘮叨叨連珠炮似地談論著。


    “你看起來氣色好極了,疾如風。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麽高興見到你。我點了牡蠣——你真的喜歡吃牡蠣,可不是嗎?


    一切都好吧?你出國那麽久去幹什麽?玩得還開心吧?”


    “不開心,”疾如風說,“無聊死了。就一些生病的老上校在陽光下蠕動,而一些幹癟瘦削、活蹦亂跳的老處女不是跑圖書館就是跑教堂。”


    “給我英格蘭好了,”比爾說,“我討厭這出國的玩意兒——除了瑞士。瑞士還好,我想今年聖誕節時去瑞士。為什麽你不一道去?”


    “我會考慮,”疾如風說,“你最近在做些什麽,比爾?”


    這是個欠考慮的問題。疾如風這樣問隻不過是出自禮貌,同時為她的談話主題起個頭。然而,這正是比爾一直等著她問的開頭語。


    “這正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的。你有頭腦,疾如風,我需要你的建議。你知道那出音樂劇‘你該死的眼睛’吧?”


    “知道。”


    “哦,我正要告訴你這出你所能想象到的最齷齪的作品。


    我的夭啊!那些演員。有一個女孩——一個美國女孩——十足的尤物——”


    疾如風的一顆心直往下沉。比爾交女朋友的牢騷事總是沒完沒了——一說起來絮叨個不停,令人招架不住。


    “這個女孩,她的名字叫寶貝-聖毛兒——”


    “我懷疑她怎麽取這個名字?”疾如風嘲諷地說。


    比爾認真地回答:


    “她取自名人錄。很俏皮吧,啊?她的真名是金舒蜜或是亞布拉梅兒——這一類相當令人覺得不可能的名字。”


    “噢!的確是。”疾如風同意。


    “哦,寶貝-聖毛兒非常伶俐。而且她有力氣。她是八個女孩中演人橋的一個——”


    “比爾,”疾如風語氣猛烈地說,“我昨天上午去見傑米-狄西加。”


    “好傑米,”比爾說,“哦,如同我剛剛告訴你的,寶貝非常伶俐。活在現在這個社會上,不得不這樣。她給大部分戲劇圈的人士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你想生存下去,就得專橫,這是寶貝說的。麵且你記住我的話,她是有材料沒錯。她能演——那個女孩演得真是好極了。她在‘你該死的眼睛’裏沒什麽機會表現——隻是夾在一大堆漂亮的女孩子當中。我說為什麽不試試正統的舞台演出——你知道,像譚貴瑞太太——那種戲——可是寶貝隻是發笑——”


    “你有沒有見過傑米?”


    “今天早上見過他。我想想看,我講到哪裏?噢,對了,我還沒說到吵架的事。你要知道,這是嫉妒——純然惡意的嫉妒。另一個女孩容貌比不上寶貝,她知道。所以她就跑到寶貝背後——”


    疾如風知道無可避免,隻好聽完了整個寶貝-聖毛兒從“你該死的眼睛”那出戲的排名上消失的不幸故事。這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當比爾終於暫停下來喘一口氣同時表示同情時,疾如風說:


    “你說的相當對,比爾,這真是可恥。一定有很多嫉恨的事在——”


    “整個演藝圈都被嫉恨心敗壞了。”


    “一定是。傑米有沒有跟你說過下星期要到‘大宅第’去的事?”


    比爾首度注意到疾如風所說的話。


    “他說了一大堆要我去塞進老鱈魚耳朵裏的話。關於什麽要為保守黨效力。可是你知道,疾如風,這太冒險了。”


    “那你就去塞吧,”疾如風說,“如果喬治發現了,他不會怪你。你隻不過是受他騙了,如此而已。”


    “這可沒這麽簡單,”比爾說,“我是說,對傑米來說真是太冒險了。在他還搞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之前,他就會被送去像西杜丁之類的地方去親吻嬰孩,發表演說。你不知道老鱈魚想得有多麽無微不至,而且精力有多麽的旺盛。”


    “哦,我們得冒這個險,”疾如風說,“傑米可以照顧得了他自己。”


    “你不了解老鱈魚。”比爾重複說。


    “宴會有誰去參加,比爾,有沒有什麽非常特殊的?”


    “隻有一般的討厭家夥。瑪卡達太太就是一個。”


    “那個國會議員?”


    “是的,你知道,老是為福利、純牛奶和挽救兒童異常激動的那個。想想可憐的傑米被她拉去談話的慘狀。”


    “不用去管傑米。繼續告訴我。”


    “再來是個匈牙利人,他們所謂年輕的匈牙利人。一個名字詰屈聱牙的女公爵。她還好。”


    他仿佛尷尬地咽了一口東西,疾如風注意到他在緊張地把麵包弄碎。


    “年輕而且漂亮?”她故意問道。


    “噢!的確。”


    “我不知道喬治還這麽沉迷美女。”


    “噢!他不迷。她在布達佩斯經營嬰兒食品——這一類的。


    自然她和瑪卡達太太想要在一起。”


    “還有誰?”


    “史坦利-狄格比——”


    “航空部長?”


    “是的,還有他的秘書,德倫斯-歐路克。對了,他是個蠻不錯的小夥子——或是在他飛行的那段日子是。再來是個十足討厭的德國佬叫艾伯哈德先生。我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不過我們全部為他搞得大驚小怪的。我曾兩度被指派帶他出去吃午飯,我可以告訴你,疾如風,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不像使館方麵的家夥,全都非常高尚。這個人喝湯是用管子吸的,而且用刀子吃豆子,不隻是這樣,最叫人受不了的是這個怪物老是咬指甲——真的咬下去。”


    “相當討厭。”


    “可不是嗎?我相信他發明一些東西——這一類的。哦,就這些了。噢!對了,還有歐斯華-庫特爵士。”


    “還有庫特夫人?”


    “是的,我相信她也會去。”


    疾如風坐著沉思了幾分鍾。比爾說出的名單具有啟示性,不過她沒有時間現在就去想出各種可能性。她必須繼續下一個重點。


    “比爾?”她說,“七鍾麵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比爾立即顯得非常尷尬。他眨動眼皮,避開她的眼光。


    “我不懂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他說。


    “胡說,”疾如風說,“有人告訴我你全部知道。”


    “知道什麽?”


    這倒是個難題。疾如風話鋒一轉。


    “我不明白你這麽神秘幹什麽?”她抱怨地說。


    “沒什麽好神秘的。現在沒有人常去那裏。隻不過是種時尚。”


    這聽起來令人不解。


    “一個人出國後就變得跟一切這麽脫了節。”疾如鳳以傷心的口吻說。


    “噢!你並沒有錯過多少,”比爾說,“大家去那裏隻是為了說他們去過。其實那個地方很無聊,而且,天啊,你會對煎魚感到厭倦。”


    “你說每個人都去什麽地方?”


    “當然是去七鍾麵俱樂部,”比爾睜大眼睛說,“你在問的不正是這個嗎?”


    “我不知道什麽是七鍾麵俱樂部。”疾如風說。


    “以前個陶騰漢路附近的貧民住宅區。現在全部拆除清理幹淨了。不過七鍾麵俱樂部還保持舊有的氣氛。煎魚和薯條,一般都不幹淨。有像倫敦東區那一類的特技表演,看完表演吃點東西倒是十分方便。”


    “我想大概是夜總會之類的吧,”疾如風說,“可以跳舞等等的?”


    “不錯。人很多很雜。不是什麽高雅的地方。藝術家,你知道,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女人,還有少許像我們一類的人。


    他們談著很多事情,不過我自己認為那些都是空談,隻是談談好讓那個地方繼續下去罷了。”


    “好,”疾如風說,“我們今晚就去那裏。”


    “噢!我不能這樣做,”比爾說。他又尷尬了起來:“我告訴過你已經過時了。現在沒有人再去那裏了。”


    “哦,我們去。”


    “你不會喜歡那裏的,疾如風。你真的不會喜歡的。”


    “你就隻帶我去七鍾麵俱樂部,其他地方我都不去,比爾。


    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麽這麽不情願?”


    “我?不情願?”


    “非常不情願。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見不得人的秘密?”


    “不要一再重複我的話。你這是在拖延回答的時間。”


    “我沒有,”比爾憤慨地說,“隻是——““怎麽樣?我就知道有什麽。你從來就藏不了任何秘密。”


    “我沒什麽好隱藏的。隻是——”


    “怎麽樣?”


    “說來話長——你知道,我有夭晚上帶寶貝-聖毛兒去那裏——”


    “噢!又是寶貝,聖毛兒。”“有何不可?”


    “我不知道是跟她有關——”疾如風說著僵硬地打了個嗬欠。


    “如同我所說的,我帶寶貝去那裏。她蠻喜歡龍蝦的。我買了隻龍蝦——”


    故事繼續下去——當比爾說到那隻龍蝦最後在他和一個討厭的家夥爭執之下支離破碎時,疾如風才把注意力轉回到他的故事上。


    “原來如此,”她說,“吵架了?”


    “是的,可是那是我的龍蝦。我花錢買的。我有十足的權利——”


    “噢!你有,你有,”疾如風連忙說道,“不過我相信如今那件事已經完全被遺忘了,而且反正我也不喜歡龍蝦。所以,我們去吧。”


    “我們可能會遭到警方突擊檢查的騷擾。那裏樓上有問房間,他們在那裏賭撲克牌。”


    “大不了爸爸出麵把我保出來,如此而已。走吧,比爾。”


    比爾似乎仍然有點不情願,但是疾如風執意要去,不久他們便搭上計程車,朝目的地疾駛而去。


    他們抵達的地方,正如她所想象的一樣,是在一條窄街上的高房子,漢士坦頓街十四號。她注意到門牌號碼。


    一個麵孔看來出奇地熟悉的男人替他們開門。她想當他見到她時有點吃驚,不過他認識比爾,恭敬地跟他打招呼。他是個高大的男人,金色頭發,有點貧血、病態的臉孔,眼睛有點不老實。疾如風困惑地想著她以前可能在什麽地方見過他。


    比爾現在已經恢複了平靜,相當自得其樂地當起向導。他們在地下室裏跳舞,煙霧彌漫的地下室——滿室的煙霧濃得叫你看到的每一個人都隔著一層藍藍的光暈。煎魚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牆上是一些炭筆素描,其中有些顯現真正的繪畫才能。舞池裏的成員極為混雜。有魁梧的外國人,猶太富婆。幾個真正追趕時髦的人,和一些從事世界上最古老職業的女人。


    不久,比爾帶疾如風上樓。那個一臉病態的男人把關,用山貓一般的眼睛嚴密監視進入賭間的人。突然之間,疾如風認出他來了。


    “當然,”她想,我怎麽這麽笨,是阿夫瑞,以前“煙囪屋”的仆役。“你好嗎,阿夫瑞?”


    “很好,謝謝你,小姐。”


    “你什麽時候離開‘煙囪屋’的,阿夫瑞?在我們回來之前很久嗎?”


    “大約一個月前,小姐。我有個更好的機會,不接受是可惜的。”


    “我想他們這裏的待遇大概很好。”疾如風說。


    “非常合理,小姐。”


    疾如風走進門去。在她看來,俱樂部的真正生命所在是這個房間。賭注下得高,她立即了解到,圍在兩張桌旁的人是真正的典型——鷹眼、憔悴、血液中帶著賭博的狂熱。


    她和比爾在那裏停留了大約半小時。然後比爾變得煩躁起來。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疾如風,繼續跳舞去。”


    疾如風表示同意。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他們下樓去。他們又跳了半小時舞,吃了煎魚和薯條,然後疾如風宣稱她要回家去了。


    “可是這麽早。”比爾抗辯說。


    “不,不早了。不怎麽早了。再說,我明天還有要忙的事呢。”


    “你要幹什麽?”


    “不一定,”疾如風神秘兮兮地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比爾,我不會閑得腳底長出青草來。”


    “從來就不會。”艾維斯裏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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