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亓將軍怎麽這麽快回來了?不是說按照預計,還要在京城滯留四五天嗎?然而現實來不及讓他們多想,衙役剛通報結束,便見到一個高挑身影龍行虎步,大步流星地走入室內。一身山字甲,英俊的臉板得緊緊的,行色匆匆,可不正是亓楊!“二位大人!”亓楊拱手匆匆一禮:“恕末將來遲,敢問火器營中如今病患情況如何?死亡人數如何?有多少郎中藥材已被調遣?”按照官階,董淩本來是他的上峰,不過此時亓楊風塵仆仆,看起來氣勢逼人,加上董淩本來就因為剛才的搖擺不定而心中後怕,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麽上峰的威儀,趕緊把具體情況簡單同亓楊說了下。董淩這邊的信息比小兵呂厚那裏要詳細得多,這疫病來得的確蹊蹺,按照董淩的說法,就在前幾天夜裏,有兩名士兵忽然在身體肢節間生出一個小瘰,隨後便感到頭暈目眩,吃不下飯喝不進水,沒出一個時辰,便開始發起了高熱,軍中郎中來看過之後,隻說是得了風寒,沒想到不出一夜,那兩名士兵便一命嗚呼,甚至連來看病的郎中,都發起了高熱!隨後同樣發起燒來的士兵越來越多,死亡速度也越來越快,有軍士和同袍同乘一馬,上馬的時候倆人還都好好的,行至半路,一回頭,卻發現同袍胸前洇開一大片西瓜水一般的淡色血液,已經沒了氣。聽到這兒,亓楊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腦中一道靈光閃過。高熱、頭暈、茶飯不思、吐血宛如西瓜水、發病迅速,藥石無醫……這聽起來並不是大夏朝常見的疫病,反而有些像……他曾經在“艾派德”裏聽到的,將一整個大陸上人口消減了足足三成的黑死病!可是那“艾派德”裏並沒有提到黑死病具體該如何診療想到這兒,亓楊忍不住氣得在手邊桌子上狠狠拍打了一下,他心神不定,手上力氣也沒個把門兒,竟然當場將一張木桌拍得碎成幾塊。“嘩啦”木塊倒地,碎屑翻飛,董淩一雙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嚇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小亓將軍……你這是作甚……”“董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軍中很可能爆發了鼠疫。請立刻重金征集府內郎中遊醫入營診治。”說罷,他皺著眉仔細回想了一下在“艾派德”上看到的畫麵,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拿過董淩的紙筆,便在宣紙上畫出兩樣東西來。董淩湊上去一看,是一個長方形,四個角上各有一根繩子,大約有巴掌大小,另一邊是一個手掌形狀的東西。“這是什麽?”董淩從未見過這樣奇奇怪怪的玩意兒,皺眉道。“這兩樣,一為口罩,二為手套,請大人迅速讓城中繡樓用紗布製作這兩樣物品,越多越好,送入營中,可以勉強抵禦一番病氣。”亓楊放下筆正色道,扭身過去同身後兩個小兵點點頭:“大郎、三娃,你們兩個先不要回營,留下協助董大人。”三娃傻乎乎地應了聲是。朱大郎心眼兒可就多得多了,一邊點頭,一邊偷偷給亓楊使了個顏色。亓楊見他一點就透,相當欣慰,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幾個字:“看住俞和澤。”朱大郎不動聲色地比了個“好”的手勢。這邊兒在搞眉眼官司,那邊兒的董淩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眼前的亓楊歲數比他兒子還小,還隻是個五品武官,結果居然對自己這麽頤指氣使,理所應當……真是的,憑什麽你讓我幹我就得幹?亓楊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轉過臉來衝他微微一笑,伸手又捏碎了一塊凳子角,一揚手,碎木屑跟下雨一樣地落在了地上。董淩:……嚶,我幹。安排好了一切,亓楊沒有理會一邊神色變幻不定的俞和澤,轉身便要上馬:“多謝二位大人,末將這便回營看看。”“等等!”剛剛還縮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的俞和澤忽然出聲,殷切勸道:“小亓將軍,此時營中疫病肆虐,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還是在外指揮吧!索小將軍在營內把持大局就足夠了。”亓楊眉頭微皺,神色一冷,轉過身來一雙眼直直地盯緊了俞和澤。那目光太過犀利澄澈,仿佛能夠穿透到他的心底,把所有見不得人的汙糟事兒都翻攪出來,大喇喇地攤在麵前給人看似的。“俞通判,長山府地處西境,戎夷二國早已磨刀霍霍,若是沒了守軍,再多身外之物都是過眼雲煙。”亓楊忽然開口,擲地有聲道:“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栗城郊外,火器營。已經是下午時分,若是往日,大營校場上早就已經站滿了喊著號子操練的士兵,而如今卻是一片死寂,散發著不祥的氣息。“下午又死了大約一百人。”索天縱一張娃娃臉耷拉得老長,眼底青黑,一看就是好多天沒有睡好覺:“速度稍微降下來一點,不過還是控製不住,目前確認已經患病的有近千人,都在南營裏歇息,還有送來的郎中也在那裏,但是數量太少了,而且似乎沒有什麽用處。”匯報完了之後,索天縱嘟著嘴,看著不太高興:“說了讓你別回來啊,你看林樂生多老實,我讓他呆外麵,他就老老實實呆在外麵了。”亓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辛苦你了。”索天縱有些傲嬌地哼了一聲:“打不過你,末將至少也得有點別的優點吧。”“屍首都堆放在哪裏?”亓楊皺著眉,問了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火器作坊中的那些火藥還在嗎?”“屍首就在西營,安排了兩隊人輪流去掩埋。作坊那邊這兩天無法開工,都攢著呢。”索天縱揉了揉臉,有點不解地回答。“行。很好。”亓楊點點頭,言簡意賅道:“天縱,現在咱們立刻去做兩件事,一個是派一隊火銃兵去拿上火藥,在全營各個角落燃放。另一個,再帶一隊兵,把掩埋好的屍首都挖出來,連著染病去世的士兵生前用過的東西一起,全部燒掉。”索天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焚屍?!”大夏朝向來遵循著死者為大的原則,就算是患病而死,也講究個入土為安,這幾乎已經是最根本的倫理綱常,可亓楊現在卻說……要焚屍?“對。”亓楊麵色毫無波瀾:“越快越好,鼠疫傳播靠的主要是蟲蟻蛇鼠,隻有焚燒才能徹底解決問題。”“不行!”索天縱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反駁道:“你會被千夫所指的!”就算有再多豐功偉績,焚屍一事一旦捅出去,到時候亓楊要麵對的,可就不僅僅是死者家人的指責和仇恨,說不定還有百官的彈劾和聖上的指責!“天縱,這是軍令。”亓楊沒有轉頭,大踏步走向了營房:“到時候……有任何後果,我都一力承擔。”留下索天縱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鬱悶地剁了一下腳,氣鼓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