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本來閉目打坐的慧遠大師重新睜開了眼睛。


    紫衣客依然帶著帽子,徑自走了進來。


    “你來了。”慧遠大師起身,露出久違的笑容。


    “來了,還給你帶了些東西。”紫衣客將手裏提的東西一股腦兒地丟到了桌麵上,可不就是剛才買的平安符、求子符、姻緣符,還有升官發財符。


    “你信這些?”慧遠大師:“你不是連我都不信嘛?”


    “所以這不是給你送來了嗎?這些騙錢的東西,你身為香山寺的主持,也該好好管管,若是哪天有人求了符沒靈驗,砸了你香山寺的招牌,惹了聖怒你可不值當。”


    紫衣客端起麵前的茶,一飲而盡,皺眉:“還是這麽澀。皇上不是賞了你不少的好茶嘛,你怎麽不喝?”


    “酸甜苦辣鹹香澀,澀也是人生的一種味道,少了人生便不完整。”


    “大師清心寡欲,可有喜怒哀樂驚恐思?”


    “佛祖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得道成佛,又在菩提樹下涅槃升天之前,也是塵世俗人中的一個,也有七情六欲、也食五穀雜糧。一切凡有生命的眾生平等,無我與你的區別,天地與你我同根……”


    “你這老和尚,也太嘮叨了。”


    眾生平等?嗬嗬,我憐蒼生,誰來憐我?


    一股暴虐之氣湧上心頭,紫衣人渾身都釋放著令人膽戰心驚的戾氣。


    慧遠感受到了。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感受到同樣的戾氣。


    若是不盡早懸崖勒馬,蒼生有難。


    “你與我佛有緣,嘮叨幾句,施主聽進去了,是你我的緣分。”


    “孽緣吧。”


    紫衣人嗤笑,左手撐在桌麵上,透著薄薄的紫紗,他倒是看到了一個好東西。


    一個托盤中,放著一尊低眉的白玉觀音,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更添的幾分戲謔。


    “這白玉觀音倒是奇特,哪個倒黴鬼買了這個東西來讓你開光?”


    慧遠也朝紫衣人的視線看去,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拜這種佛像,是求太平還是求災難?你不是一直說我佛慈悲嗎?怎麽還給這種東西開光?”


    “有因就有果。”


    “你這老禿驢,別人就是有因就有果,我就是十惡不赦大逆不道。也罷,與你這老禿驢沒得話講,東西我送到了,告辭。”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全然沒將這個連璋和帝都要奉為座上賓的慧遠放在眼裏。


    本不信佛,何談敬佛。


    “裴施主,你且等一等。”慧遠開口,紫衣人回頭,手邊就多了一道符。


    “這平安符,裴施主留著吧。”


    “我要什麽平安?”紫衣人周身氣息陡然變低,戾氣激增,可慧遠依然說:“平安是福,裴施主現在所缺的,就是平安。”


    “你明明知道我最想要什麽。”裴珩冷笑,“這勞什子的平安,不是我求的,也該是別人來求。”紫衣人渾身戾氣。


    他就是一個惡鬼,要求什麽平安,也該是那群對不起他的人,求佛祖保佑,多活兩天!


    “裴施主不缺姻緣,也不缺子女。”


    “你個老禿驢,你信不信本座一把火燒了你這香山寺?”


    “良善自有持,命中遇貴人。阿彌陀佛。”慧遠坐回了蒲團之上,閉目念經,不理那人了。


    紫衣人無法,瞪了眼慧遠,又看了看留在桌子上的姻緣符求子符,捏了捏手裏的平安符,拂袖而去。


    小和尚就在外頭,聽到二人的吵鬧聲,嚇得連忙躥了進去,“師父,裴施主沒傷害您吧?”


    慧遠搖搖頭,睜開眼睛,看了眼低眉淺笑的白玉觀音:“你還記得崔施主嗎?”


    小和尚點點頭:“當然記得,三年前您帶徒兒化緣,徒兒不慎掉入湖中,若不是崔施主搭救,徒兒早就已經不在了。”


    “我們欠崔施主的恩情,已經報完了。”


    小和尚還是懵懵懂懂:“那崔施主求了師父什麽?師父會不會很為難?”


    慧遠又雙手合十,閉眼不說話了,小和尚也不敢再問,靜悄悄地下去了。


    屋中頓時又安靜下來。


    慧遠睜開雙目,凝視著剛才許婉寧坐過、裴珩又坐過的蒲團。


    崔施主求了他什麽?


    會不會很為難?


    今日見到這位女施主之前,崔雲楓求他說要讓這位女施主多行善事遇貴人,他是很抵觸的,未見其人,如何決斷?


    可這多行善事遇貴人,這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話,菩薩不也是讓世人種善因得善果嘛,不過是一句提醒,有何不可。


    可真正見到了許婉寧,慧遠又生出了一種難以明說的感覺。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可至於哪裏熟悉,他活了快六十年了,自認沒見過這個人,堪不透,說不清。


    罷了。


    全了崔雲楓當年救徒弟一命的情。


    至於她能不能把握住機會,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剛才的那位……


    任重而道遠,可若是能碰到那個命定之人,說不定就能否極泰來了。


    “命中遇貴人,貴人……阿寧啊,你說,咱今天是不是就能遇到你說的那位貴人了啊?”杜氏還在嘟囔著。


    馬車在人多的地方慢慢地走著,許婉寧看到越來越近的茶攤。


    前生,就是在茶攤,崔雲楓建議杜氏歇歇腳,幾人剛在茶攤前坐下,一個女人就撲倒在她腳邊,拉著她的衣裙,可憐無助地喊“貴人,救救我。”


    杜氏下一句話就是:“阿寧,這不會就是慧遠大師說的你那位命中的貴人吧?”


    崔雲楓也說:“阿寧,慧遠大師說良善自有持,命中遇貴人,是不是就是提醒你救下這位女子?”


    貴人,貴人……


    有了慧遠大師的先頭的話,再有杜氏和崔雲楓的解釋,任誰都會先入為主,將這個女人安到貴人的位置上。


    命中遇貴人,誰不想牢牢抓住。


    也就是這樣,前世許婉寧救下了白青青,將白青青帶進了城陽侯府,錦衣玉食的伺候著,甚至後來,還認了這個女人做義妹,讓她入了許家族譜。


    讓她享受富貴榮華、錦衣玉食。


    可白青青給了她什麽?


    許婉寧看著茶攤越來越近,眸間的寒意越來越盛,既然前方有陷阱在等她,那她也挖個坑。


    白青青,來吧。


    我已經替你挖好墳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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