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大堂,站了十多個女人。


    孫氏就是其中一個,她一個人單獨站在角落裏,捏著衣襟,緊張得隻能望著眼前的地下。


    “少夫人這是找咱們有什麽事啊?”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問一旁的婦人:“不會又是來減工錢的吧?”


    聽說減工錢,這群婦人相互望著對方,茫然不知所措。


    就算是生氣、難過,那又有什麽辦法,還不是上主顧怎麽說,她們就怎麽辦嘛!


    年年減,年年減,這日子不知道要怎麽過啊!


    許婉寧其實很早就來了,她來了之後就站在後頭,大堂裏的動靜也落在了她的耳朵裏。


    又減工錢?


    可這群婦人說到這就不說了,許婉寧知道,要想撬開她們的嘴,必須下工夫。


    “各位久等了。”許婉寧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了出去。


    她一身家常便服,頭上也隻插著一根普通的金簪子,雖然樣貌依然上乘,皮膚細膩紅潤,可最起碼沒有那麽貴氣讓人高不可攀,讓在場的婦人都覺得親近不少。


    “少夫人。”孫氏在人群裏站著,動作僵硬地行禮。


    許婉寧指了指隔壁:“到吃飯時候了,各位大姐要是不嫌棄,一塊吃吧。”


    這群人哪裏敢嫌棄,跟在許婉寧的身後來到隔壁屋中。


    一張大大的圓桌上,上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肴,許婉寧端坐在上方的正中間,招呼大家坐下:“都不必拘束,想坐哪裏就座哪裏,快坐下吧。”


    她們速度快的,就搶了距離許婉寧較遠的位置坐下,速度慢的,就剩下許婉寧身旁兩個位置了。


    孫氏捏著衣角走了過去。


    許婉寧認得孫氏:“孫大姐,咱們又見麵了。”


    孫氏露出靦腆的笑,僵硬地福福身子:“少夫人。”


    “坐吧,菜等會快要涼了。”許婉寧招呼孫氏在自己身邊的位置坐下。


    還剩下一個位置是空的,許婉寧抬頭掃了眼屋中,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怯弱地站在那裏。


    “過來坐啊。”許婉寧招手,那小姑娘還不敢,紅梅連忙上前拉過小姑娘:“快去坐下吧。”


    小姑娘僵硬地在許婉寧身邊坐下。


    不隻是她,位置上所有的婦人,都很緊張。


    “我多年之前來過一次莊子,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許婉寧笑著打破僵局,也說明自己的用意:“這次來,侯爺和侯爺夫人讓我多住幾日,等種完棉花再走。所以我想,既然要在這裏住這麽久,就應該與各位見見,了解下大家的情況。”


    沒人說話,也沒人附和,都拘謹地坐著,盯著自己麵前的碗,看都不敢亂看。


    “孫大姐,你家就來你一個嗎?”許婉寧也不惱,開口問身旁的孫氏。


    孫氏點點頭:“我婆婆去年過世了,家裏就我一個女人。”


    “你家有幾口人?”


    “我公爹、男人、我,還有兩個孩子。”


    “那你們種幾畝地?”


    “二十畝。”


    “小姑娘,你呢?你家幾口人,種幾畝地啊?”


    小姑娘雖然害怕,卻還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家有我爹,還有我兩個哥哥,再就是我,我家種了三十畝地。”


    有了兩個人開頭,許婉寧接著問下去就好問多了。


    一圈問下來,許婉寧差不多就了解莊子上給佃戶分配田地種植的套路了。


    每戶佃戶,隻要有成年男子,每家就要多分十畝地。


    這哪是生的兒子啊,這明顯就是生苦役嘛!


    “你們每戶分的任務,就這次種棉花,我聽陳管事說,為了趕進度,要在七天時間幹完,你們幹得完嘛?”許婉寧問道。


    “少夫人,七天時間,幹不完真的幹不完啊!”有年紀大的婦人開始哭,“我家不論男女老少全部天不亮就要下地幹活,飯都是家裏半大的孩子做的,在地裏幹到眼睛看不見了才回來。就這樣天天吃住在地裏,都是幹不完的啊!”


    “假如沒在規定時間裏種完,會怎麽樣?”


    “會減我們的工錢。本來我們種地,一天會給八十個錢,如果沒幹完,多幹一天不僅沒工錢,還要多減三十。說是耽誤了莊稼的生長,晚種下去,產量受影響。”那婦人又抹著眼淚哭了:“我們全家,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除了連路都走不穩的孩子,全部幹活去了,可算算,還是會完不成。”


    怪不得地裏會有那麽多的孩子。


    “往年莊子上地不多,我們家家戶戶分個五六畝,辛苦一點,都是能幹得完的,可莊子上的地越來越多,佃戶卻不加,我們每年分到手裏的地也越來越多,工錢卻不變,再這樣下去,累死累活怕是連治病的藥都吃不上。”


    有了老婦人開口抱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抱怨了。


    許婉寧默默聽著,記在心裏。


    城陽侯府不停地買地,卻絕口不提多賃佃戶。這些佃戶,隻要莊子加地,他們的任務就會增加,慢慢地,身上的田地越來越多,越來越重,今年,崔祿還想全部棉花,這是真的要把這群人往死裏上逼。


    許婉寧又問孫氏,“你平日也要跟著你家男人下地,兩個孩子就放地邊上?”


    孫氏點頭,“兩個孩子太小了,放家裏不放心,隻能放在做事的地旁邊,好歹回頭能看上一眼。”


    許婉寧,“地頭風大草盛,就怕有蛇。”


    “有,去年種棉花的時候我家孫女就被蛇給咬了,好在不是毒蛇,不然……”


    “都知道有蛇,可地種不完就沒錢,家裏人要活下去,沒得辦法。”


    一人哭,連帶著身旁的人,想想自己家人的遭遇,都跟著哭了。


    許婉寧讓這些人先哭了會,然後才說道,“大家的苦,我都記下了,回去我會把這事情告訴侯爺和夫人,求求他們,看看能不能多賃些人或者少種點地。”


    大家都知道許婉寧說得是場麵話,畢竟侯爺是知道的,他不想改,少夫人說也沒用。


    明知道不可能,但這話說得大家心裏舒服,也就沒剛開始的拘謹。


    許婉寧也看出來了,這些人不信她,許婉寧也不解釋,笑著招呼大家,“先吃飯吧,大家都辛苦了,吃完早些回去歇息。”


    這些婦人抹了把淚,開始吃菜。


    今天太累了,一桌子的菜,一掃而空。


    許婉寧的心,一直很沉重。


    這群人的苦難她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大家都隻是想找個能活下去的事,城陽侯府不做人啊!這是赤果果的剝削佃戶的勞動力啊!


    要想解救這群佃戶,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莊子不再姓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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