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死狀淒慘,孫氏也不遑多讓。


    金麟衛處置人的手段又拔了新高,在京都裏傳得沸沸揚揚。


    很多人都說裴珩暴戾恣睢、嗜殺成性,犯了錯誤,把人滅門了就算了,還用了那麽卑鄙殘忍的手段虐殺這兩家的女主子。


    一個被灌了滿肚子的糞水被割舌,一個被鐵簪子紮入頭骨,紮成了個刺蝟頭。


    這可是人在活著的時候施的刑法啊,人也是被活生生地疼死的啊!


    真可憐!


    “我是不是很可怕?”


    裴珩放下茶杯,視線一直落在茶盞之上。


    他不敢看許婉寧的眼睛,怕在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眼神。


    “那是她們活該。若我是你,她們這樣欺負我娘,我也不會留著她們。”


    崔家現在不就隻剩下崔雲楓和崔慶平了嘛?


    其他的,也都被許婉寧弄死了,這兩個活著的,也被許婉寧玩得差不多了。


    裴珩聽到許婉寧這樣回複,終於有勇氣抬頭看許婉寧。


    果然許婉寧的眼中,沒有半分懼怕他厭惡他的眼神。


    “隻是……”許婉寧話鋒一轉。


    裴珩的心都提了起來:“什麽?”


    “辛、彭兩家不過是五品的小官,他們收受賄賂的錢財應該不是很多。”許婉寧斟酌了用詞:“滅門是皇上直接下的令嗎?”


    “是,我將證據呈上去之後,皇上看了一眼之後就讓金麟衛滅門。”裴珩說。


    許婉寧欲言又止。


    裴珩看出了她的猶豫,“你但說無妨,這裏沒有任何人會監聽得到。”


    金麟衛是他所掌,他們應該不會膽子大到敢偷聽他與旁人的對話。


    許婉寧望著裴珩。


    她不解前世為什麽裴珩會弑君。


    但是今天聽裴珩所說,許婉寧像是明白什麽,可究竟明白了什麽,又抓不住。


    她突然說起了一個跟剛才說的話完全無關的事情。


    “你還記得,崔慶平吧?”


    “記得。”裴珩當然記得。


    那個孩子現在不就在衛國公府嘛,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街溜子了。


    “他臉被毀容的那段時間,心情不好,杜氏生怕他不開心,所以讓身邊的人帶他玩。他還是個孩子,天性愛玩,沒多久,他就跟著別人學會了賭博。”


    當然了,賭博是她讓人教崔慶平的。


    她就怕崔慶平壞得還不夠徹底,這孩子不孚眾望!


    “可能是憐憫他,家中無人勸解他讀書明理,守規矩,都是讓他玩。他在那段時間,確實玩得很開心,很快樂。可是現在,你看他,才六歲不到的年紀,就已經成了一個小賭棍。”


    “你說,要是再沒人管教這個孩子的話,他長大了,會變成什麽?”許婉寧問裴珩。


    “一個大賭棍。”裴珩篤定地說道。


    現在就已經是個大賭棍了,年紀小、癮大。


    “他無人管束,在變壞的路上越走越遠。若是有人拉他一把,興許這孩子還有救,可若是任由這個孩子發展,他就無藥可救了。”


    許婉寧說:“等他年紀大了,就會明白,家人這種不加管束的縱容,其實是害。可他想回頭,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加管束的縱容。


    裴珩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


    不加管束的權力。


    一把會殺人的刀,自然是要磨得鋒利無比。


    權力不是裴珩的,而是璋和帝給他的。


    他現在,就像是璋和帝手中一把鋒利的刀,殺一儆百、殺雞儆猴,做給全天下的百姓和臣子看,做了壞事,無論大小,都是這個下場!


    但等這把刀沾滿了鮮血,殺夠了人,到了太平盛世,這把會殺人的刀,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


    是丟入熔爐,化成鐵水,還是將刀折斷,再無用處……


    都是某一人說了算。


    裴珩看向許婉寧。


    許婉寧一直都在看他,眸光清澈,帶著一絲擔憂。


    裴珩明白許婉寧這個故事。


    “崔慶平騙了你那麽多年,你為什麽要留著他?”裴珩也問出了一個問題。


    許婉寧要弄死這個孩子,太簡單了,在城陽侯府就能弄死他。


    許迦隨隨便便一碗藥下去,就讓這個孩子一了百了,可她沒有這麽幹。


    許婉寧抿唇一笑。


    死,太便宜崔慶平了。


    許婉寧不會讓崔慶平死的。


    她要讓崔慶平看著長安一輩子錦繡榮光、鵬程萬裏、人生美滿,而他,像是老鼠一樣,一輩子隻能活在陰溝裏,看不到半點陽光。


    “因為他不死,才能看到長安活得有多好。我留著他,不過是想讓他日日活在對比和後悔之中,痛苦一生,一直到我不想再留著他為止。”


    不是不想讓他死,而是不想讓他死的太便宜。


    裴珩皺眉,許久沒有出聲。


    縱容這兩個字一直在裴珩的心口處纏繞。


    璋和帝登基之後,特意設置了金麟衛,讓裴珩擔任金麟衛大都督,整個金麟衛,說是璋和帝的殺手團都不足為過。


    隻要璋和帝讓查的人,或者是裴珩盯上的人,無論最後查出了什麽樣的結果,有且隻有一個下場。


    滅門!


    三年時間,裴珩從一個人人恥笑的太監變成了大越的一等大寵臣。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權勢滔天。


    可是他一步步殺出的無上權力嗎?


    不是,是璋和帝給的。


    許婉寧這個故事,讓裴珩認清了現實。


    金麟衛能單獨對某一個人殺無赦,滅門這種重大的決定,則是要……


    裴珩的心,怎麽都靜不下來。


    甚至,手都在控製不住地顫抖,接著,是身子。


    許婉寧的心也跟著顫。


    “裴珩,你……”許婉寧剛一起身,就被裴珩一把拉扯到了他的懷裏。


    裴珩的力氣很大,大到似乎要將許婉寧揉進身體裏。


    許婉寧的頭被禁錮在裴珩的胸口上,她聽到了裴珩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


    瘋狂地跳動著。


    他在緊張、在害怕。


    有兩世經驗的許婉寧,前世死的時候她已經有四十多了,看這個時候的裴珩,就像是看她的孩子一樣。


    許婉寧沒有推開裴珩,而是伸手,圈住了裴珩的腰,不時地用手拍著他的背,無聲地安慰。


    沒人知道過了多久,裴珩長舒了一口氣,穩住了自己狂亂的心,心跳也慢慢回歸正常,他這才低頭,蹭了蹭,蹭到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女子身上的幽冷香盈入鼻尖,是阿寧身上的味道。


    裴珩一抿唇,梨渦裏眼底都是喜意,他不由得加重了手裏的力道,將人摟得更緊了。


    許婉寧原本聽到裴珩心跳恢複正常了,打算推開他,可下一秒,他手裏的勁兒更大了,本來正常的心,又狂跳個不停。


    咚咚咚咚咚……


    好像比之前跳的還要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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