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在外頭等著他,“幹爹,你這是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尹公公擺擺頭:“大殿內有些涼。”


    “幹爹趕快喝口熱茶吧。”吉祥連忙將一碗熱得剛剛好的熱茶遞給了尹公公。


    尹公公接過,喝了一口。


    燙燙的茶水從喉管一路而下,就連身子都跟著暖和了不少。


    再要喝第二口的時候,尹公公盯著手中的茶盞,愣住了。


    尹公公的思緒,不知怎麽的,就飛到了七八年前。


    那個時候,璋和帝還不是皇帝,他是先皇的兒子,是太子,而他,則是太子身邊的一個內侍。


    他那個時候還不被人尊稱尹公公,隻一句小尹子,是一個新去太子府侍奉的小太監,每日被人非打即罵。


    要麽被人按在臭水溝裏,往他身上扔淤泥,要麽就往他的被褥裏倒水,讓他睡在濕淋淋的床鋪裏。


    要麽,就讓他餓肚子,一日三餐喝涼水果腹。


    他還記得有一日,也是暖春了,大家都脫掉了厚厚的棉襖,換上了夾襖,小尹子也是第一回穿上嶄新的夾襖,別提多開心了。


    可那份開心,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人打碎了。


    幾個太監,往他身上扔荷花池裏的淤泥,他還要去太子園子裏安排接風宴呢。


    聽說鎮國公府世子裴珩跟著鎮國公又打了勝仗回來,太子要給裴世子接風洗塵呢。


    小尹子是第一次見裴珩,那個風光霽月、芝蘭玉樹、身份尊貴卻禮賢下士的男人。


    接風宴上,小尹子不小心將茶水灑了,濕掉了裴珩衣裳上的一點下擺。


    裴珩立馬將衣裳翻了一下,將那被打濕的衣裳蓋住了。


    而小尹子,也免了一場責罵或者毒打。


    他也沒有不開心,反倒是衝小尹子笑著頷首,全然沒將被小尹子打濕的衣裳放在眼裏。


    後來,小尹子身上被淤泥砸出來的醃臢被大太監看出來了,訓斥他在這麽重要的場合連身幹淨的衣裳都沒有,於是讓他跪在井邊將衣裳處理幹淨。


    暖場雖暖,可也是春啊。


    小尹子跪在井邊,用冰冷的淨水擦拭著身上的醃臢,他隻穿著單薄的衣裳,跪在春風裏,心比井裏的井水還要冷。


    “給他一杯熱茶。”


    裴珩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他的跟前,似乎也認出了這是那個不小心弄濕他衣裳的小太監,連忙讓人給他端來了一杯熱茶。


    那一杯滾燙的熱茶,讓他在那個春天,感受到了暖意。


    他沒有明目張膽地救他,可到底,他是鎮國公府世子,又是太子伴讀,最好的玩伴,也就是從那一次開始,太子很中意他,將他要到了自己身邊伺候,漸漸地,他也脫穎而出,成了太子最親近的太監。


    直到太子登基,他這個太監,也成了太監總管,璋和帝的心腹,除了皇上,再無人敢欺負他了。


    而這一切的根源,或許,都可以是那一杯熱茶開的局?


    小尹子不知道是不是那杯熱茶開的局,反正現在,他的結局很好,可那個風光霽月的男子,被拉入了跟他一樣的泥沼。


    “幹爹,幹爹?”吉祥喊了好幾句,這才將尹公公給喊回來,“幹爹,您怎麽了?”


    尹公公思緒回來了,將手裏的茶一飲而盡。


    茶放久了,涼了。


    或許從那一杯熱茶開始,尹公公再沒有喝過一杯滾燙的茶了。


    “無事,有些乏了,你好生盯著,我眯一會兒。”尹公公留下一句話,雙手負在身後走了。


    吉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或許真的是大殿裏頭太涼了,冷著幹爹了。


    裴珩的馬車在大道上緩慢地行駛著。


    馬車裏,許婉寧抱著安哥兒,馬車突然一個急停,許婉寧連忙抱緊安哥兒,這才沒有跌倒。


    “出什麽事了?”


    “夫人,前頭突然衝出來一個孩子。”扶柏回道。


    “沒傷著人吧?”許婉寧問。


    “沒有,我沒碰到她,不過她暈過去了。”


    “將人送到醫館去找大夫看一下。”


    “是。”


    扶柏下了馬車,剛碰到那孩子,突然衝出來一夥人,見狀立馬大喊,“快,就是他撞著了人。”


    “寶兒,我的寶兒啊。”


    一個婦人衝了出來,抱著暈了的孩子,其他人則將扶柏和馬車團團圍住,大聲嚷嚷,“他們撞到了人,不能讓他們跑了。”


    “我沒撞著這孩子,她突然竄出來,我拉住了馬車的,沒碰到她。”扶柏解釋。


    沒人聽他的解釋,“你說你沒撞著,你下馬車幹嘛?你有那麽好心嗎?”


    無論扶柏怎麽解釋,那群人就是不聽,嚷嚷著將馬車圍了起來,趁著亂,甚至還有人爬上了馬車,一挑簾子,看到裏頭的人。


    “馬車裏有兩個人,穿金戴玉,一看就是有錢人。他們撞著了人,就想跑,大家別讓他們跑了。”


    “快快快,攔住他們。”


    越來越多的人,攔住了馬車,也將馬車裏的許婉寧和裴長安拉了出來。


    麵對老百姓,扶柏和白燕白鴿哪怕武藝再高強,也是無計可施。


    “他們這群有錢人,眼睛裏根本沒有我們窮人家的命的,他們撞倒了我們的孩子,他們不承認,那憑什麽我們要好好對他的孩子?兄弟們,為了我們的孩子,跟他們拚了。”


    “拚了。”


    有強壯的男人眼神凶狠地上前來抓裴長安,都被扶柏給攔住了,可扶柏打得越狠,這群人似乎越生氣。


    許婉寧摸上了手裏的鐲子,“你們有沒有信心完好無損地帶走安哥兒?”


    “有,可夫人你呢?”


    “先帶安哥兒出去,去報官。咱們不能繼續這樣糾纏下去,這群人還不知道要幹什麽。”許婉寧當機立斷,她留下,讓孩子先走。


    裴長安不肯,“娘,要走一起走。”


    “乖,聽話,娘會沒事的。”許婉寧一個眼神看過去,扶柏背著裴長安,白鴿在前,白燕斷後,三人衝了出去。


    許婉寧留在正中間,冷眼看著這群人,“我的人已經出去了,官府馬上就要來人,你們還要再胡攪蠻纏下去的話,你們討不到半點好處。”


    為頭的鬧事的那幾個男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些鬆動。


    許婉寧繼續說下去,“你們可知道這是誰的馬車?”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知道是個當官的,但是,“我管你是誰的馬車,撞著人就是你的不對。”


    “這是金麟衛大都督的馬車。”


    “不可能,他的馬車不是全黑的棺材車嘛!”


    有人心直口快,許婉寧明白了,“所以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攔住了誰。”


    “是有人花錢請你們來演這場戲的吧?既然拿到了錢,就趕快離開,不然官府來了,你們全部要抓進去蹲大獄。金麟衛大都督的馬車你們也敢攔,不要命了。”


    裴珩的名聲太過誅心,攔住的人立馬跑了,許婉寧覺得自己安全了。


    “許婉寧。”


    身後突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許婉寧回頭,一張陌生的臉出現,許婉寧還沒來得及動裴珩給她的手鐲,就被人給打暈了。


    扶柏回來時,隻看到馬車,許婉寧,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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