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兒的衣裳濕透了。


    可他從始至終沒有喊過一句住手,也沒有喊過一聲求饒,就這麽雙手抱著自己,脊背挺得筆直,任何慶文和盧保呈二人戲謔。


    也許是戲謔到後頭,發現安哥兒一直一聲不吭,也擔心先生會過來,二人扔掉水瓢,嬉笑著跑了。


    邊跑還不忘嘲諷他,“有娘生沒爹養的雜種,大都督才不是你爹呢,總有一天,他會把你那個二婚的娘和你這個拖油瓶趕出來的。”


    “有娘沒爹的狗雜種,狗雜種。”


    隻留下安哥兒一個人站在水井旁邊,他並沒有回課堂,而是先回了休息的房舍,換了衣裳,又端著被墨暈染開了的衣裳到水井邊搓洗。


    墨已經沾染上了身,想要洗幹淨,談何容易。


    安哥兒蹲在水井旁邊,旁邊放著胰子,小心翼翼地搓洗著,烈日當空,他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他隻是用手擦了擦,又繼續搓洗衣裳。


    不遠處的裴珩,看著安哥兒時,心中充滿了心疼與憐惜,可他依然沒有上前。


    孩子大了,麵對同窗的欺淩,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告訴父母和先生,是因為什麽呢?


    他不信任先生,不信任自己,難道也不信任阿寧嗎?


    阿寧是他娘啊!


    裴珩想到阿寧跟他說起過,安哥兒自小就在城陽侯府如豬如狗般長大,這家一口飯,那家一口菜,施舍般的長到了五歲,從未被人真心相待過,就連名字,也都叫狗子。


    那是他裴珩的孩子啊!


    裴珩雙目赤紅,望著弱小無助的安哥兒,強忍住上前要替孩子報仇的衝動,一拳頭將土牆砸出了一個洞來。


    他裴珩的孩子,該是千嬌萬寵,前呼後擁,身份尊貴的。


    裴珩看到安哥兒回了課堂,何慶文和盧保呈沒再做欺負安哥兒的事情,他這才放心離開,回了金麟衛。


    “去查查淮山學堂的何慶文和盧保呈,看看他們是誰家的。”


    金麟衛的速度很快,立馬就將何盧兩家的信息摸到了。


    一個是做生意的何家,跟沈家竟然有沾親帶故的關係,是沈夫人家中的遠房親戚,在京都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家產越來越多,有沈家做靠山。


    “他們的發家史,聽說很血腥。”金麟衛小心翼翼地用了血腥這個詞。


    裴珩很有興致,他就怕沒故事呢,“說來聽聽。”


    金麟衛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裴珩。


    金麟衛耳目眾多,探查消息更是不擇手段,正道的,斜道的,隻要有蛛絲馬跡,金麟衛都能查清楚。


    金麟衛能聞風而動,端看值得不值得。


    “盧家呢?”


    “盧家是何家的姻親,何家在京都穩定之後,便也把何家帶到了京都來。”


    裴珩點點頭:“再把證據找詳實一些,最好,有沈家也在裏頭分一杯羹的證據。”


    金麟衛領命去了。


    裴珩看了看時間,拿起自己的佩劍,騎上靈鷲,出了金麟衛的大門,一路往淮山學館而去。


    淮山學館裏頭傳來了敲鍾的聲音,下學了。


    緊接著,大門打開,有書童站在門口。


    又過了一會兒,陸陸續續有學子出了學館。


    安哥兒聽到鍾聲響時,他就已經收拾好了書箱,恭送先生出去之後,他背起書箱就往大門口狂奔,與早上慢慢騰騰進來不同。


    何慶文和盧保呈連書箱也不帶,看安哥兒跑了,惡狠狠地也跟在後頭跑。


    安哥兒畢竟還小,腿腳短,哪裏跑得過兩個十多歲的大男孩,很快,出了一條回廊就被何慶文盧保呈給堵住了。


    二人一左一右,又吊在了安哥兒的肩膀上,幾乎將半邊身子的重量都掛在了安哥兒身上。


    安哥兒這下別說跑了,就連走,都走不動了。


    何慶文盧保呈二人勾著安哥兒的肩膀,笑眯眯地說著最惡毒的話,“你跑什麽跑啊,怕我們會欺負你啊?”


    安哥兒不說話,咬著唇,他想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卻被何慶文和盧保呈往旁邊拖。


    “哎呀,我有些尿急,走走走,陪我一起去。”何慶文哎喲說道。


    安哥兒不願意去,也被兩個人拖著往前走。


    好在這時,有個矮個子的學生躥了出來,攔住了三人的去路。


    安哥兒認識,正是刑部尚書羅大人最小的孫子羅玉安,他唇紅齒白,皮膚白皙,張開雙手,“裴長安,你舅舅正找你呢,你瞎跑什麽啊?走走走,我們一塊找你舅舅去。”


    六歲大的羅玉安,上前牽安哥兒的手,何慶文和盧保呈也是知道羅玉安的身份的,不敢造次,鬆開了裴長安。


    羅玉安牽著安哥兒的手就往大門走去。


    “這兩個不是好東西,你以後別跟他們玩了。”羅玉安嘀咕道。


    安哥兒有苦說不出。


    他也不想跟這兩個人玩啊,可是……


    他不找他們,他們找他啊,而且不是玩,而是……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安哥兒回頭一看,跟上來的不是何慶文盧保呈又會是誰。


    他們衝回頭的安哥兒露出笑來,那笑讓人不寒而栗,在烈日炎炎的午後,都讓人脊背發涼。


    安哥兒雙腿發軟,過門檻的時候,不小心被門檻給絆了一下,就在以為他自己要摔下台階的時候,一個身影飛身過來接住了他。


    然後一個旋轉,又穩穩地落在了馬背上。


    安哥兒有些眩暈,等回過神來時,就聽到許庭安在激動地喊著“姐夫姐夫”。


    是爹來了。


    裴珩將安哥兒摟在胸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學館門口那些噤若寒蟬的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他的威名,早就如雷貫耳。


    誰不怕。


    裴珩的目光落在何慶文和盧保呈的身上,然後拉緊了韁繩,“安哥兒,爹從今日開始,每日來送你上學接你放學,可好?”


    安哥兒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裴珩,“可,可以嗎?”


    “當然可以。”裴珩張揚地笑著,聲音大到讓所有人都聽得到:“你是我裴珩的兒子,老子送兒子上下學,天經地義。也讓你的同窗聽聽,你現在叫裴長安,不是許長安。”


    一個姓氏,也昭告著,裴珩承認安哥兒的身份,已經將他當做了親生子一般。


    站在台階上的何慶文和盧保呈,畢竟還是孩子,聽了這話,臉陡然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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