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新芽。”  身形高大男人一襲黑袍,頭戴兜帽,臉上帶著玄鐵麵具,嗓音低沉而溫柔,“柳上新芽,是為新生。”  男人說著頓了頓,輕輕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頭頂,道:“既然是個男孩,那便叫新涯。”  阿彥不能理解他為何記柳未深的恩,但柳新涯清楚地知道,是柳未深給了他姓名,給了他身份,讓他從妖孽、畜生變成了少主,不再受人輕視。  若非有柳未深的認可,他恐怕還掙紮在那樣受人欺辱的噩夢之中。  至於他生父,不過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罷了。  阿彥以為他不知,還攛掇他為生父“報仇”。  若不是想從他口中打聽更多關於母親的事,柳新涯早就不想留他了。  不過,阿彥把他當做傻子利用,對與母親有關之事卻始終遮遮掩掩,柳新涯已經沒有耐心陪他耗下去了。  至於盛雲霄……  柳新涯轉頭悄悄瞥了程接雨一眼。  他原打算通過溫敬之獲得九霄宗的信任,再想辦法接近盛雲霄。  卻沒想到,整個扶雲九霄宗隻有程接雨與盛雲霄親近,連溫敬之都要排在後邊。  他即便與溫敬之交好,也接近不了盛雲霄。  而且他總覺得,程接雨對他的態度有些防備。既然如此,他自然也拉不下臉去接近對方。  過於刻意的舉動,容易惹人懷疑。  再加上他昨日因為幻境亂了心神,夜裏調息時出了岔子,未能控住形態,化了妖身,已經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如今還是一切小心為上。  思及此處,柳新涯又看向溫敬之。  他太好騙,太赤誠,以至於……令他羞愧。  今日又是道史課,授課的是沈明墨前輩,講的是兩大魔門史。  自天界太子傳教修仙之術以來,墮魔修魔者也漸漸出現。  沈明墨:“眾所周知,修道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魔門便是幽魘魔門,創立於一百年前,覆滅於第二任門主魘寐之手。”  “幽魘魔門初建之時,門下魔修行事頗為乖張,但也畏懼修道界震懾,不敢過於猖狂。”  “然則,第二任門主魘寐,生性放浪,嗜殺成性,吸食惡念修煉魘魔,時常對修道者與普通百姓痛下殺手,手段極其殘忍。”  “可惜當時修道界未能重視其惡劣根性,直至魘寐作下屠戮盛氏一族的惡行,才知其罪大惡極。”  “盛氏一族是居於北雲州的修道世家,彼時出了一位千年難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便是為諸位授過課的盛雲霄修者。”  突然聽見師叔的名字,程接雨耳朵一豎,神色認真起來。  沈明墨語帶痛惜,“滅門慘案發生之時,雲霄他……年僅七歲,已有入臻二階修為。”  高台之下諸位學員不約而同驚聲抽氣。  他們當中入臻二階修為的修者就屈指可數,盛雲霄仙尊竟然年僅七歲就達到那般境界,天賦何其卓絕?  程接雨卻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雖然如今是在講道史,但無形之中也將師叔擺出來供眾人品頭論足。  有人羨慕師叔的天賦,有人同情師叔的遭遇,但……他聽著不舒服。  憑什麽要將師叔的傷疤挖出來示人?  好在沈明墨前輩並未像之前授課那般用說書的口吻細數師叔的生平,隻挑了幾件關鍵之事說明。  盛雲霄在族人的庇護下逃出魔爪,婉拒了扶雲九霄宗掌門方平雲的邀請,獨自回到北雲州,為族人收屍建塚。  其後一邊修行,一邊將滅門時遭人趁火打劫的家傳法寶一一找回。  當然其中離不開扶雲九霄宗的助力。  與此同時,以扶雲九霄宗為首的各大門派,對幽魘魔門進行了鎮壓,雖未能覆滅魔門,但也壓製了魘寐的囂張氣焰。  後來,盛雲霄於十七歲那年,執劍孤身破了幽魘魔門,斬殺魘寐。  此後,魔門中人內鬥,最後由魔修柳未深勝出,創建了戮魘魔門。  雖然隻有寥寥數語帶過,但程接雨看過《鎮魔列傳之九霄雙璧生死別》,足以想象師叔踽踽獨行的少年時期如何坎坷艱難。  他心疼師叔,心疼到忍不住想,當時方掬水師叔為何拋下師叔,獨自隨方平雲回到九霄宗?為何不陪在師叔身邊,與他同甘共苦?  程接雨也知道自己鑽了牛角尖,他作為旁觀者,其實並無資格要求方掬水師叔陪師叔共患難。  但如果他是方掬水,如果他知道師叔曾有那般艱辛的歲月,怎會不舍命相陪?  思及此處,程接雨有些好奇師叔珍藏的那一匣子信箋。  或許其中有他想要的答案。  高台之上,沈明墨講起了柳未深,“這戮魘魔門門主柳未深,經曆頗為傳奇。有人道其原先是一散修,因妻子亡故而墮魔,在封魔煉獄一帶修行魔道,常年戴一玄鐵麵具,不以真容示人。”  “他原先醉心修道,此後醉心修魔。蓋因實力強盛,成為魔門內鬥的最後贏家,創立了戮魘魔門。”  “經此一役,魔門元氣大傷,不敢再囂張行事——”沈明墨捋捋須,壓低聲音,語氣像是同眾人秘語,但話音還是能穿透全場,“不過私下卻都盼望柳未深帶領他們重整旗鼓。”  “然則那柳未深醉心修魔,常年閉關,由座下左右使掌管魔門,既無逞凶稱霸之心,也不與修道界交善求和,實乃奇人也。”  台下眾人不禁發笑,魔修不生事自然是好事,但沒人會天真地相信魔修真會安分守己。  程接雨還聽見有人說,柳未深說不定是想悄悄修至魔神境,一舉覆滅修道界。如若是這樣,修道界應當先下手為強。  然而這個觀點竟然遭到其他學員反駁,言道,魔修作惡當除,但若不作惡,那修道界也不可先執刀屠戮。  又有人拿盛雲霄舉例,道,雲霄仙尊當年為族人報仇,也隻殺了魘寐和隨他作惡之人,並未將魔修趕盡殺絕。方平雲前輩也不希望他因仇恨迷失心智,濫殺無辜,犯下業障,所以將其收入門下教導。  程接雨聞言驚歎,沒想到大家這麽愛好和平,說好的殺人奪寶、殺生正道呢?  他怎麽穿進了一個這麽和平友好的修仙界?  要是換個龍傲天穿進來,得知自己不但沒機會搶人機緣、奪人寶物、稱霸修仙界,還要起早貪黑地上學考試,種田澆水,恐怕會吐血而亡。  嘖,好慘。  但這樣平和的世界,正好適合他這種小菜雞。  他思維無限發散,沒注意沈明墨提到:“據傳柳未深有一養子,年方二十……”  自然也不會注意到不在視線範圍內的柳新涯,垂眼聽著眾人的議論,悄無聲息地握了握拳。  ……  下了早課,程接雨準備去五味堂用飯,卻被穆星沉攔住了腳步。  “阿雨,我有話問你。”穆星沉一派肅容,一副不容程接雨拒絕的氣勢。  溫敬之早就留意著穆星沉的動作,見狀暗中無奈歎了一聲,上來低聲勸道:“此地人多口雜,不是說話的地方。”  原本一頭霧水的程接雨見二人這副架勢,不得不重視起來,跟著溫敬之和穆星沉去了一間空課室。  溫敬之隨手布下一個結界,防止被人聽牆角。  “要聊很久嗎?我先與師叔說一聲——”  程接雨拿起傳訊玉牌想給盛雲霄傳訊,誰知被穆星沉一把奪過。  “二師兄?”程接雨不解地看他,“到底怎麽了?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星沉。”溫敬之握住穆星沉的手腕,掰開他的手,奪過傳訊玉牌還給程接雨,“好好同阿雨說,不要置氣。”  穆星沉閉眼深吸了兩口氣,忍了又忍,再次睜眼,眼睛竟然有些泛紅,緊緊盯著程接雨,“你喜歡雲霄師叔?”  “!”  從溫敬之手中接過傳訊玉牌的程接雨忽然一頓,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一箭穿心——  原來聽到阿雨的親口回答,竟然是這種感覺。第42章 虛偽至極  猶如利箭穿透胸口,穆星沉覺得自己的心髒破了一個洞,鮮血汩汩地往外流,失血令他遍體生寒,克製不住地戰栗。  “你原先不是喜歡大師兄嗎?”他咬牙,看向程接雨的眸子竟然微微泛紅。  “星沉!”溫敬之有些尷尬地看向程接雨,阿雨都承認喜歡雲霄師叔了,還提他做什麽?  程接雨瞟了溫敬之一眼,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以前是我不懂事,太依賴大師兄了。”  溫敬之一怔,一時間覺得有些荒唐,又有些無奈。  然而在這之後,竟然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穆星沉再次閉上眼睛,睫毛有一絲濕潤。他立刻轉身離開,掩飾住自己的狼狽。  原來不管是依賴還是喜歡,他都不在阿雨的選擇中。  他一開始就輸了,輸得如此徹底,輸得毫無轉圜的餘地。  “二師兄——”程接雨喚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無措地撓了撓頭。  複又看向溫敬之,“你們怎麽知道的?”  溫敬之無奈地看著他,“昨日你突然哭著跑出課室,我和星沉不放心,追了出去……恰好看見雲霄師叔將你帶走。”  程接雨:“!”  昨天他可是哭著撲進師叔懷裏、被師叔抱走的!  “你們看見了呀。”他眼神閃爍,低下頭,耳背有些發燙。  溫敬之卻丟出另一道“驚雷符”,劈得程接雨麵紅耳赤,“還有夜裏,我和星沉出去找你,看見雲霄師叔背著你回來,你還親——”  溫敬之說不下去。  程接雨渾身一個激靈,羞恥地捂臉,勾著腦袋恨不得掘個地縫鑽進去:怎麽都看見了啊?!  “阿雨。”  溫敬之語重心長地喚他,“星沉喜歡你。”  “……我知道。”程接雨勾著腦袋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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