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想念的厲害,當心口悶悶疼著時,當眼眶沒來由的紅起來時,當快樂自由到極致卻歎息時……還在想:我漸漸不愛他了吧?最近都沒想起他了呢。


    會來到紐約,是因為家裏在這裏買有房子。三十幾年前父母來美國求學時,家裏就買下一幢房子給他們住,後來就一直留著沒賣,非常有先見之明;因為她的哥哥姊姊、還有一些堂親跑到美國留學時,都曾在這邊住過一陣子。而父母他們常來美國參加一些研究與研討會,也是在這邊落腳。


    雖然哥倫比亞大學不是父母替她挑學校的第一個選擇,但裏麵有一些很優秀的教授是她父母的好友,其研究範圍也是目前生物界最有前途的基因工程控製,更是得到企業界豐沛的資金挹注,前景看好。這一陣子由於羅藍並沒有明確的表示,好像對未來尚無計畫,所以她的父母便代她決定,要她來到紐約,進入哥大就讀,為她讀完博士之後的路做好規畫。


    她很聽話,一到紐約,便馬上去哥大拜訪了父母所指定要見到的人,參觀了研究室,該做的全都做了,唯一沒做的是——她沒有交出申請資料,沒打算進入哥大的生物研究所就讀。雖然說她還是進了哥大,但她修讀的是為期三個月的暑期學分班,科目是視覺藝術,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


    羅藍當然知道她的不聽話將會很快的引起一些風波,所以她才沒有將這課程做長遠的打算。留在紐約三四個月,除了學一些藝術概念外,主要還是等家人前來,讓他們來說服她,也讓她說服家人;就算還是沒有共識,但至少家人會明白她已經決定這麽做了,不是一時迷惑,也不會如他們所願的走回「正途」。當然,他們會很生氣、很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她是交了什麽壞朋友,被壞朋友蠱惑失去神智,才會叛逆學壞了……


    所以呀……能在波士頓就跟莫靖遠做了了斷也好,這決定是正確的。她不想把無辜的他牽連進她必須自己麵對的風暴中。如果他們沒有分手,家人一定會怪罪他,認為他是一切事端的元凶。


    紐約與波士頓相距不遠。就她所知,他每個周末都得來到紐約工作,所以她與他其實無須那麽快分手。她沒讓他知道她下一個落腳處就在紐約,雖然心裏掙紮過,但還是沒說。怕……若有更多的時間跟他相處下去,會太過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夢想都可以拋棄掉;然後,在日後老去時,永遠活在抱怨與後悔裏,折磨他也折磨自己——如果,那時他居然還在她身邊的話。


    他很喜歡她,她知道。他喜歡她現在所具備的一切,獨立、聰明、漂亮、自主、明確知道自己的路、海闊天空的飛翔、沒有人能阻止她。


    如果她不再是那種人,隻是一個愛他的女人,那又會怎樣呢?


    羅藍發現自己不敢想象。不是沒想過,但想到後來卻是恐懼了。


    與人有關的事物,永遠複雜到難以捉摸。夢想就簡單一點,它隻是困難,但並不複雜。


    她不知道分手那天,他的心情如何、有沒有覺得受傷。不過她想,他會很快恢複的。因為他太出色,身旁不會寂寞太久,就算他無意,那些女人也不會放過他。所以另一個出色的女人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的來豐富他的生命與曆練,直到把他的感情世界點綴到繽紛極致;然後他的事業也有所成就後,他會結婚,或許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也或許是聰明靈慧到可與他心靈匹配的優秀女子,反正今生在感情這一區塊,他會過得很精采。


    而她,有自己的夢,有自己精采的方式,誰也動搖不了她,所以她才會在這裏等候家人,不選避,不馬上遠走高飛的離去。她當然可以,反正她身上有錢,家人再怎麽氣她,也不會因此而斷掉她的經濟支應,每個月匯入她戶頭的錢是曾祖母過世前就分配給她的學習金。生在書香世家,讀書是頂重要的事,五代以來都是如此,不分男女,每人的學習金可支領到二十五歲。但逃走閃避不是對待家人的方式,對自己的家人不該任性的加以傷害。


    她在紐約的生活雖然還不太久,但每天都過得很熱鬧。家人輪番打電話來找她,一談就是通宵,仿佛越洋電話不用錢,都忘了家訓第一條第四款第一點叫做「節約有度,用所當用」。電話炮轟還不夠,還號召美國的親戚三不五時的來拜訪她,連她以前的教授、父母的朋友都特地跑來紐約找她吃飯;而她的父母兄姊正忙著把堆積如山的研究工作挪開,挪不開的就用力趕工,誰先得空就先來美國找她。就羅藍所知,最先會來的應該是大哥,因為他現在正在做的研究正是美國某生技公司所委托的案子,目前最常跑美國的人是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來一次。


    她等著家人來。等人的同時,每天都排有兩小時的課,所以日子並不難捱。雖然是兩個小時的課,但對於她這個大門外漢來說,卻學習得非常辛苦,於是圖書館又成了她長時間待著的地方。


    一般暑期班所招收的學生多以社會人士為主,教的課程偏重於藝術欣賞,而非藝術學理。不過對身為研究科學的人來說,追根究柢是一種可怕的癮,戒也戒不掉,於是她還是從基礎理論開始學起,所以才會這麽累。


    如果她有限的能力讓她的每一種學習都隻能學到皮毛,那她希望那個皮毛都是紮根在基礎,而非學完了還隻是門外漢到此一遊的欣賞。


    有點故意把自己搞得很累,一天看書十個小時也就算了,她甚至還有空跟同學到蘇活區去欣賞紐約街頭藝人風光。雖然很累,但第二天就又精神百倍了,這大概就是老人家所感歎的年輕人本錢吧。


    在她上課一個月之後,她的大哥來紐約了。


    這天,談得非常不愉快,沒有共識,一直談到她上課時間到了,出門前,大哥說等她回來,話題還會繼續。


    「我不會太早回來。」她這麽告訴大哥。


    「沒關係,我可以邊工作邊等。反正我也有事要忙。」大哥非常務實的回答她。


    上完課之後,下午三點,她不想回家,聽到幾個從台灣來短期進修的同學說要去逛傳說中的第五大道開眼界,問她要不要去,她想了想,點頭了。就去吧,去看看那些亮晶晶的珠寶首飾也好,也許會挖掘出斬的興趣。


    她打算在外麵閑晃到晚上七點再回去與大哥共進晚餐、聽他的訓。曼哈頓那一大片商圈夠她耗的了,想殺時間絕不是問題。


    「……哥哥,你為什麽說沒有回台灣的計畫呢?你不是放暑假了嗎?」電話那頭傳來輕柔的女聲,這聲音猶帶著點童音,但隨著年歲逐漸長成,漸漸低沉,隻有慣常帶著的鼻音依舊。


    這是一個今年即將滿十五歲的女生聲音,她叫單曉晨,是莫靖遠最疼愛的親妹妹。對她,他從來是有求必應。想來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設法為她摘得——如果她要,他倒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可惜單曉晨對測試兄長能耐這方麵的事沒興趣,她隻是很常很常想念他,卻不要哥哥為她做什麽,也實在沒什麽好做,因為她把生活過得很滿足充實,從不感到匱乏。


    「-詩萱表姊明天會飛回台灣,她會幫我把生日禮物送到,-八月十五生日,我不會忘記的,就算我人沒回去。」


    「那有沒有夜茴的禮物?她的生日在十二月喔。」妹妹口中的夜茴,是他們兄妹的同父異母妹妹,是曉晨的童伴兼保鑣。


    「我怎麽會忘呢。十二月時,-靖方表哥會回台灣,到時夜茴的禮物就托他了。」莫靖遠回答得非常閑適,仿佛他每件事都有妥善的安排,有條不紊地,從不會有疏漏的時候。


    「靖方表哥會回來?我記得他才剛到美國準備入學不是?為什麽十二月就有空回來?」


    「他有事。」莫靖遠非常肯定的說著。


    「是這樣嗎?」還是很疑惑。


    「是的。」身為小朋友,對這個世界要有一點信心,切莫隨便懷疑呀,妹妹。


    「那好。哥哥,到時你可別忘了。」妹妹提醒。


    「是,我的小公主。」莫靖遠低笑。


    「哥哥,你好像沒什麽精神,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哦?-怎麽會這麽說?哥的口氣有這麽氣若遊絲嗎?」


    「嗯……我說不上來。可是前一陣子你感覺上比較快樂,我沒有辦法說得很確實啦。總之,我覺得你這幾天好像不大開心。哥哥,你怎麽了嗎?」


    「-覺得我可能怎麽樣了呢?」他反問。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著窗外,七月的紐約,天空好……藍。


    「會不會是戀愛了,還是最近被美女追得很心煩……呀!」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忙住口。


    「嗯哼,最近被美女追得很煩?親愛的妹妹,謝謝-讓我知道,還有誰是我身邊的探子。」


    「哥哥……你不要這樣啦,是我自己要問的,我打去問靖龍表哥,他提了下,猜想你不開心應該是為了那個女秘書的事。你不可以怪表哥喔。」


    「-都提了,我還怪些什麽。」他笑。不再看天空,眸子轉回桌上的相框,相框裏是他十二歲時拍的全家福,裏頭有他病弱的母親,還有她可愛的妹妹,他站在她們身後擁抱住她們,而她們都笑得好開懷。「晨,-知道哥哥不會生-的氣,也不會找靖龍麻煩。剛才隻是在跟-開玩笑。」


    「那哥哥,你心情什麽時候會好起來?」


    「很快。」他保證。


    「你真的不跟我說是什麽事讓你這麽不愉快嗎?」


    「好,跟-說。哥哥被女人狠狠的甩了。」


    「呀?!」


    「聽不懂什麽叫甩了嗎?就是你喜歡一個人,但那個人轉身就走,完全不理你的意思。如果還不懂,那哥哥希望-這輩子最好都沒機會懂。」


    「哥哥,我當然知道那個意思,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妹妹在太平洋的另一頭大聲抗議,氣呼呼地道:「哥哥,你又在開玩笑了!你說這種話誰會信呀?你就愛哄我,討厭!」


    「呀,我被自己親愛的妹妹討厭了……」他作態低吟。


    「哥哥!我不理你了啦,要掛電話了。人家要跟夜茴去手工藝品店挑毛線。夜茴多好,她說要織一雙手套給我,才不像你,壞哥哥。」


    莫靖遠失笑,輕哄了妹妹好久,才掛上電話。


    辦公室複又沉寂,新上任的美麗助理走進來,偷瞥上司一眼後,眼睛牢牢盯著自己手上的記事本,盡量表現得公事公辦的報告著:


    「莫先生,這是董事長的指示,他請你今晚八點代他去參加『東龍』陳家的宴會。宴會的目的是新居落成,所以董事長請你挑件合適的禮物帶去祝賀。在七點半時,司機會到你的住所接你。若你沒有合意的女伴,我、呃……我不介意加班。」雖然口氣有點抖,但還是很公事公辦的神氣。


    莫靖遠手上的工作沒有停,隨口回道:


    「-不介意加班正是我所需要的,在此先謝謝。這份月報表打錯了,希望明天早上七點放在我桌上的是一份正確無誤的報表。」他合上文件夾,沒有多看助理羞紅滿麵的表情,起身走出辦公室。


    現在是下午四點,還有一點時間可以讓他去挑禮物;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去頂樓的機密檔案室調出東龍陳家的資料,查查看他們家的喜好與品味為何,以及陳家目前的情況;還得了解他們成員的長相與名字,對每一個人有基本的認識,然後,今晚才能不過不失的應對得體。


    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心情很爛。舅舅不斷的派工作給他,正是他需要的。那就工作吧,別讓自己閑下來。


    他不肯讓自己閑,怕閑時會覺得寂寞;正如他最近都不照鏡子,怕看鏡子時會看到自己困獸的模樣。


    或許,他根本不該認識她。


    「violet,-累不累?我們接著往五十三街的班尼頓殺去,然後五十四街的古奇。呀!五十七街有愛馬仕,雖然買不起,可是我們可以在外麵流一下口水;還有那個……」幾個女生興奮的吱吱喳喳,圍著地圖叫著。


    羅藍逛得肚子咕咕叫,決定先去找個地方填肚子,對同學道:


    「我肚子餓了,接下來-們自己逛,我要到剛才經過的五十二街那裏吃三明治。如果等會有機會碰頭再一起走,若沒有,就各自回家。」


    「-都沒有買什麽東西耶,就要走了哦?」一個同學好可惜的說著。


    羅藍晃晃左手的小提袋,笑笑道:


    「這樣就夠了。」


    「-隻買一條圍巾不是嗎?」


    「才不,我買了兩條。」她比出一個v字,向她們道別後,往回走,目標是五十二街那間很有名的三明治店。


    黃昏時分,白天的燥熱漸漸轉為清涼,她低頭數著步子,偶爾抬頭看櫥窗裏的擺飾。雖決定了不要太早回家,但一時還真想不到等會填飽肚子之後還能往哪裏去。


    也許,到書店去,去買一點書看,看書的同時也歇歇自己定得好酸的雙腿。


    「請給我一個三明治。」她對店員說道。


    「什麽口味呢?」店員指著燈箱上琳琅滿目的菜色問道。


    「最好吃的口味。」她笑。


    結果店員給了她一個比她臉還大的三明治。


    這是法國麵包夾火雞肉,裏頭有軟起士,火雞肉上頭還抹著滿滿的蜂蜜芥茉醬,都溢出來了。這個三明治大到她得以雙手拿,甚至不知該從何下口。


    當她還在研究該從什麽地方咬下去,才不會給自己弄成一張貓臉時,她並不知道有人正向她這邊走來。而當她知道時,已經是把嘴張得好大,狠狠朝法國麵包咬下去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雙與她相同詫異的眼……


    莫靖遠沒想到真的是她!


    遠遠的,他走在街上,發現前方有個東方女孩,身形模樣年齡都肖似羅藍,雖然不認為會是她本人,但為著某種無法克製的衝動,他還是向她走來,想看看她,確定不是她,好讓自己死心……


    可,沒辦法死心。唉,是她。


    她覺得好糗,把三明治移開嘴,-嘴裏卻還有滿滿的食物,嘴的周圍想必都沾滿了蜂蜜芥榮醬,模樣狼狽得教她糗到不能更糗,而她甚至沒有嘴巴可以出聲為自己抒解尷尬,也沒有手可以掏出麵紙來擦擦嘴……呀!這時才想起,她好像沒有帶麵紙出來……


    莫靖遠在短暫的訝異過後,微揚著眉,看著她的嘴,接著緩緩的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包麵紙,打開它,連著抽出兩張,動作慢調斯理,非常優雅。


    哦!多麽善解人意的男人,他是王子!他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她在心底歡呼,眼中閃著亮晶晶的感激,嘴裏不忘拚命咀嚼。


    他向她走來,更近更近的接近,直到兩人的鞋尖已相抵,無法再近後,他低下頭,在她的瞠目下,狠狠咬向她手上的三明治。


    每咬一口,三明治的版圖就消失一大角,麵紙也用得極凶,因為他咀嚼的同時,會順便擦嘴——擦他自己的嘴。擦一次就用一張,非常的浪費,令人發指!


    一口一口又一口,不過兩分鍾的時間,麵紙即將被他用完,三明治也隻剩不到兩口。她終於回神,忙著搶救,把最後那一塊全往嘴裏塞去,可惜麵包太大,隻能塞一半,而他的嘴已湊過來,咬住另外一半,兩唇相觸,分開。


    她覺得渾身麻麻的,不知道是黃芥茉的麻辣效果,還是他那張久違的唇所致。


    他手上還有一張麵紙,在她發怔時,靜靜地為她抹嘴,讓她回複原來的白淨美麗,正如他向來所思念的樣子。


    麵紙沒了,可他不知道他臉上還有一點髒。她舉起衣袖輕輕為他抹去,順手拿過他手上那些用過的麵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丟完後,方覺一切都就緒,該來個重逢時該有的畫麵;她打算回身用力抱住他,但來不及了,因為他已由她身後將她抱住,箍得好緊實。


    她閉上眼,深呼吸了下,才能發出聲:


    「你搶劫了我的三明治,接下來呢?」


    「-可以報複。」他的聲息拂在她左耳畔。


    「哦?」她聲音不穩,所以不敢說太多。


    「把我搶劫走。」


    她低笑,掩飾著緊張。「恐怕不行,我搶不起你。」


    兩人沒再說話,他把她轉過來麵對他,然後又將她抱住。現在有比講話更重要的事——重逢的擁抱。


    很老套,但每一對戀人都需要。


    那天,她沒有答應(因為沒人問她)就被拖去挑禮物、被拖去買晚禮服、被拖去化妝、全身造型,然後一輛南瓜馬車把她與王子載去參加上流社會的晚宴。她待在他身邊,完美扮演花瓶,微笑、點頭,小口小口的吃東西,安靜的看他長袖善舞,那是她所陌生的、所從來沒機會了解的麵向,完全是一個「現任貴公子」,以及「未來大企業接班人」該有的架勢——冷淡,卻也有禮得難以挑剔,很高深莫測的樣子。有身分的人是不會在一個宴會裏耗太久的,他們的時間向來寶貴(莫靖遠有偷偷咬她耳朵說:就算接下來閑到沒有任何行程,隻能回家抓蚊子,也要裝出很忙的樣子,切切不可因為宴會上的食物太過美味而流連忘返,那太不優雅了),所以半小時後,他便帶她告辭了。


    那天,九點,她在他的住處換回原來平民美少女該有的衣服,被他送回家;然後,他當然就知道了她在紐約的什麽地方落腳。「不太遠。」他笑笑的跟她吻別時說道。


    「莫。」下車後,她走了兩步,遲疑的回頭看他。


    他坐在駕駛座上看她。


    「這樣好嗎?我不會在紐約待太久。」


    「有什麽不好?反正我也是。」他的眼神冷淡,像是完全不在乎。


    她看得有些難過,但不敢表現出來,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紙袋,突然打開它,把裏頭那兩條圍巾拿出來,向他走去。


    這是兩條一套的情人圍巾,米白色與天空藍兩色混織,方格子圖形。在不起眼的角落,女用的那條繡有米白色的心形圖案,而男用的那條則繡有天空藍的心。


    她把男用的那條圍在他脖子上,見他表情難得的呆,於是順便打了個蝴蝶結,讓他看起來可以更呆。雖呆,但還是很帥。唉,惡搞失敗。拍拍他胸口,揮手走人了。


    家門內,有一場疲憊的轟炸正在等她,可她卻無法克製自己臉上的笑意與眼中的淚意。為著……還能再見到他;也為著,她沒有自己錯以為的瀟灑。


    不該與他繼續下去的,但她沒有辦法。


    快樂又痛苦,是她目前的生活寫照。


    跟莫靖遠在一起時,她開心快樂得隨時可以在街上跳舞唱歌,有種隻求今朝醉的墮落快感,肆無忌憚地。而每天早上與晚上,家人與越洋電話對她施予酷刑則是她的痛苦。溝通沒有用,不認同、不諒解、一頓又一頓的指責,最近甚至要求她回台灣。大哥回台灣了,接著父親來到。大家都想好好談,但總不免談成僵局,因為她不會回頭,而他們的堅持也不會變,怎麽可能會有共識?戰爭怎麽可能會停?


    他們更不諒解了。


    幸好她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待在紐約三個多月的日子不可能輕鬆,因為家人的反對將會使她非常痛苦。


    唯一沒想到的是居然會遇到莫靖遠,而他成了她呼吸新鮮空氣的窗口。在這一刻,他是她的氧氣,也是她的勇氣。她非常感激他。


    「今晚留下來。」在他的床上廝混了一下午,吃完她隨便煮的肉燥幹麵當晚餐,他在她的監視下乖乖洗碗時,對她說著。


    「我不能。」她坐在流理台上輕晃雙腳,身上穿整完畢,是一副隨時打算走人的樣子。


    「不能?」


    「對,不能。」不想多做說明,但她其實知道他希望她可以說更多。


    相逢至今,他們都沒在彼此的地方過過夜,而他更是沒踏進她的屋子裏過。她沒說明什麽,他也像是從不在意的沒問過。可是今天他像是下定了決心,非要問個明白不可,所以才會開口要她留下來。


    「因為我的公寓太簡陋?」他洗完最後一個碗,脫下塑膠手套問著。


    她水靈靈的大眼在他開放式的公寓裏兜轉了一圈後歎氣——


    「如果這叫簡陋,那我真不知道自己的住處可以叫做什麽了。」


    「我不介意幫-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這人是在暗示要去拜訪她的居處嗎?哦不,不能說是暗示,根本是明白表示了。除非她想耍白癡,否則沒必要裝傻當作聽不懂。


    「莫,我不能留下來過夜,你也不能去我那裏。老實告訴你,在紐約的這段時間,是我的打仗期,我與家人對抗的戰場就在這裏。也許你心裏猜想到了,也許沒有,而我隻能說,我不希望你-進這場戰爭裏,所以才什麽都沒對你說。」


    「我不可能幫上忙嗎?」


    「你或許可以,但我不要。」她搖頭。


    「為什麽?」他心裏梗著一口悶氣,想著有多少人想得到他的幫助,並以為他無所不能、大方慷慨,都向他索求著「我要」,沒聽過有人當他的麵說「不要」,她是第一個,還是他最想伸手的那一個。但她說不要!這令他心情悶透了。


    「我喜歡你,隻想喜歡你。與你交往,並不是因為你可以當我的屠龍王子、可以為我排除所有的疑難雜症。我隻想很純粹的跟你在一起而已。」見他臉色沒有絲毫改善,所以她下巴也自衛的抬高。「你是怎樣?偶爾人家不想利用你,你就渾身不對勁是嗎?如果自己的仗還要別人幫忙打,那我還談什麽海闊天空的未來?還不如現在就抓住你這條大魚嫁掉算了!因為不能獨當一麵的我根本隻能把夢想當成幻想,每天光是空口白話的囈語就能窮開心,這樣——」


    他突兀的截斷她的話,問她:


    「-為什麽不?不抓住我這條大魚?」


    咦!他這是在指控嗎?她睜大眼努力打量他,卻看不出他深沉眼裏的真正情緒,隻能直接回道:


    「我不能抓住你,就算我其實很想。可是不行,現在不行。」


    「『現在』不行?-以為機會永遠長在?」


    「不。」她歎氣,「機會稍縱即逝,我很了解,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天真。可是靖遠,我沒有抓住你的自信。而且,我的夢想若是因此擱置,我不敢想象以後的我會變成怎樣,一定很麵目可憎吧。」


    莫靖遠雙手撐在她身側,犀利的眼神有一些黯淡,不知是被說服還是失望,聲音也顯得低沉無力——


    「如果這是-要的,那麽,這次分手,就讓我們真正的了斷吧。我不會再找-,-也別讓我找到。」


    「嗯。」她點頭,舉起雙手摟住他脖子,小臉埋進他頸窩裏。「這次,『再見』由你說。一人一次,很公平。」


    「真是小孩子,這種事永遠不會有公平。」他在她發問輕道。


    不會有公平嗎?那為什麽受傷的程度卻一樣?她沒反駁,不想說話,隻想趁還能擁抱時,以各種方式記憶住他。


    因為再過不久,就得說再見了。


    她會離開美國,到他此刻不會去的地方;他還得在美國停留好久,所以她與他真的不可能再見了。


    再次重逢,情愛更濃,距離卻遠了,有種絕望的味道,誰也灑脫不起來。


    「靖遠……」她輕喚他。


    「嗯?」


    「如果可以不愛,多好。對不對?」


    他沒回答,隻是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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